宋凛也没想到这事儿如今还能轮到他,也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跟齐云旭说道:“胥蘅说的没错,这样会避免争端,我没问题。”
齐云旭微微蹙眉,然后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嗝:“嗯,也好。”
“今天感觉如何?”等他们几个去准备开会的时候,陆琴离把段松白拽到一边,脸上有些紧张。
在此之前,她能预料到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段松白的身体情况她瞒了沙旭海许久,眼下到了这个时候,她觉得瞒不住了,要考虑跟沙旭海坦白了。
提到这个,段松白有些纳闷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把手递给她:“陆姑娘,老实说,昨晚我就感觉自己好了不少,该疼的地方也不疼了,我担心…我担心我这是回光返照。”
一听到“回光返照”这四个字,陆琴离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看着段松白递过来的手,竟一时间不敢替他把脉。
最贵最好的药都给他用了,却也只能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她知道的,近五年来,大概每一日段松白都痛不欲生的活着。
每多活一日,他便要多痛苦一分。
如果不是真的不舍离去,她不会强求他留到现在。
她真的没用,她救不了这个人。
这两年来如复一日的相处,起初她只是遵守和沙旭海的约定,本着医者的慈心为他医治而已,可是越到后来,她就忍不住心疼这个人。
筋脉那么痛,一般人都忍不住,可他却能一声也不叫。
哪怕疼的满头大汗,他面对着沙旭海的时候,也还是笑得一脸轻松。
不知何时,她的愿望已经从“她要治好这个人”变成了“她想治好这个人”了。
她想,每个医者生来都是有宿命的。
她活了将近二十年,也算遇到了她的宿命。
终其一生,她都会为了治好嵩山段氏之人的病而努力。
她也甘愿如此。
再一个,她真心的希望段松白能和沙旭海一直走下去,一直幸福。
他们都是值得幸福的好人。
段松白也不该一直受此等病症的折磨。
“陆姑娘,没事。”段松白低头看了他一会,然后轻声安慰道:“你别哭,到了今天,我们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陆琴离吸了吸鼻子,然后抬手颤颤巍巍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片刻过后,她有些意外的收回了手:“这…”
“怎么了?”段松白微微蹙眉:“是不好吗?”
“不是,反而很好,但…很奇怪,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你身体的各个部分维持着,原本供不上血的地方,因为这股力量都供上了,你这是…”陆琴离行医十载,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当下有些惊奇的道:“这远非药物能达到的境界,更不是什么回光返照。”
“小白,昨天你遇见什么了吗?”
段松白愣了好一会才垂下了眼。
他昨晚遇见了那个所谓的神。
离火神尊。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吗?
难不成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族也会出手帮人吗?简直难以想象。
距离天亮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他抬头看向不周山的天之尽,隐约察觉到那里有一道金光闪过。
或许那个所谓的神,也有旁人所不能懂的恻隐之心呢?
……
萧驿他们提早来到了后山。
他们到后山的时候,五大毒宗的人基本都被灭空了,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在负伤战斗着,明显已经杀红了眼。
见着来人了,那些人才堪堪停手。
“好了,别打了。”萧驿在地面上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被各种毒毒死的,鲜少见血。
下手真狠。
“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说话的是西荒长丘的人,此时此刻一脸警惕的望着他们:“不相干的人不要来搅和。”
宋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闹够了没有?一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安宁,这里是不周山,不是你们该撒野的地方,赶紧停手,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把这些尸体都清出去,知道了吗?仙盟所有人一炷香之后会在这里开会。”
“宋尊主?”不远处北荒桂家的人逐渐恢复了神智,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了看天色,嘟囔道:“天要亮了吗?”
“嗯,你们荒唐的争斗也该结束了。”萧驿低声应道,他转头看向不远处因为失血过多而没了气息的长须策,轻声叹了口气:“也不剩下几个人了,如果不想一个不留,你们还是停手吧。”
“毒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长须策还是死了。
萧驿心中多有感慨,他慢步走到长须策面前,然后把他轻轻翻过来,从怀中掏出早现在长丘月怀里掉出来的药瓶子,给他塞进了袖口中。
因为身份,你们今生无缘,但是他想,阿月姑娘没送出去的礼物,还是交到本人手里比较好。
在萧驿走之前,长须策的脖颈间悄悄掉出了一个月牙形的银饰。
那是他们云滇长须特有的身份证明,是十分重要的物件,跟人一辈子的。
月牙形的银饰,在东方发白之际散发着如月般的微光。
原先他们只依稀瞧过这配饰的正面,然而长须策这样躺着,银饰的背面却翻了过来。
萧驿停住脚步,眯着眼睛朝上面看了看。
只见上面用古语清晰的刻了两个字---阿月。
这等古语,一般人不会认得。
萧驿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俯身轻轻给他合上了眼。
生不能同枕,死后便让你们同穴吧。
大概都是有情却不能动情的可怜人。
在仙盟的人赶来这里之前,萧驿和沙旭海把长须策和长丘月两个人的尸体扛去了后山,找了个地方埋了,还取了两块木头,给他们两个人立了个碑。
他们没有自作主张的给两个人写什么“之妻,之夫”的字眼,毕竟无论如何,感情都是两个人的事。他们对彼此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清楚。
若是能在饮下孟婆汤前见上一面,或许他们之间的事情能有所了结吧。
萧驿在河边洗了洗手,气喘吁吁的下了山,打算去仙盟大会现场围观一下。
此时此刻,齐云旭安排的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然而不等两个人赶到现场,萧驿的目光就被外围的一个扛着行李的人吸引了。
只见郑直一身棕灰色的布衣,看起来实在穷困潦倒,但见到他的人大概却永远想象不到,他那破布包里放着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毒药和解毒丸。他彼时正蹙眉往前着急走,而稀奇的是。他身后跟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你别跟着我。”郑直的语气有些凶:“我就是救了你两次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今天就是一个狗中毒死在路边,我也会顺便救了,知道吗?”
谁让他恰好刚配出这个毒的解药呢?
他才不是故意救的人呢。
都是巧合而已。
“为何不能跟着?”小女孩叽叽喳喳的拽着他的袖子:“大哥哥,我们这是有缘,您知道吗?救我一命就已经很有缘分了,如今这是第二次,你真厉害,什么毒都能解开,我要拜你为师!”
郑直猛地顿住脚步,有些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她:“你?拜我为师?说什么傻话?”
“大哥哥,我认真的!”那小丫头得寸进尺的拽上了他的手,一副怎么也甩不掉的样子:“你是好人,你会救人,我得跟着你学!”
不远处正在看戏的萧驿和沙旭海神色复杂的对视了一眼。
郑直这独行侠也有今天。
活该啊他。
“我是好人?”郑直甩开了他的手,直接气笑了:“你怕是不知道,我刚才杀了不少人,不费吹灰之力,你还说我是好人?”
“没有人比我更坏了。”
那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侧过头去壮着胆子在他袖口上闻了闻,半晌很坚定的道:“你没有,我鼻子很灵,你身上一点血腥味也没有,你根本没杀过人!”
郑直顿住了,他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他慢慢对着她蹲蹲了下去,和她平时:“小姑娘,你太小了,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你闻不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并不代表我不是恶人,三言两语挑破五大毒宗覆灭的人,你跟不起。”
“回去找你爹娘吧,别一会又说我拐走了他家的孩子。”
“我没有爹娘。”那小丫头很坚定的道:“爹娘早就饿死了,我靠吃果子活到现在,中了不少毒都扛过去了,就两次没扛过去,还都让你救了---怎么样大哥哥,我天赋异禀吧?真的不考虑收我为徒吗?”
郑直长长舒了口气,一脸头疼的望着她:“你不怕我吗?我是恶人。”
“你不是。”那小丫头红了眼圈:“你怎么总这么说自己呢?你说你挑拨别人,可如果他们心智坚定,毫无邪念,如何会丧命?”
郑直顿住了,他有些怅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许久才回了回神:“别再为我找借口了,做了恶事就是做了,恶人自有天收,我替老天爷做了这样的事,为的不是替天行道,而是为一己私欲,如何算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