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
萧驿吸了口气，心说他这辈子跟谁没仇没怨的，就算是有苦衷……也不能拿他的命开玩笑啊。
“胥蘅。”宋凛在那边低声道：“要知道人生在世，你永远不知明日如何，假如有些话今日说不清，明日就不能再说了，没机会了。”
“别给自己留遗憾。”
他师兄永远是这么好。
大概是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但他没有问，首先是从他的角度上来宽慰他。
“知道了。”萧驿抱着膝盖，头还是有些晕：“师兄，我好想你。”
宋凛低声笑了起来：“五日之后便回去了，再等等，乖。”
“嗯，好。”于是萧驿就真的很乖。
“你刚才说的那个欺骗你的人是谁？”
萧驿顿了顿，诚实的答道：“穆离。”
宋凛那边突然没声了。
“师兄？”萧驿以为断了，喂了好几声，宋凛那边才咬牙切齿的道：“我收回之前说的那些话。”
“啊？”
“别问他，永远别问。”宋凛大概很后悔之前说的那么煽情：“这种事情因人而异，如果是穆离骗了你那就骗了他，直接断交。”
“啊？？”萧驿清醒了一点，一头雾水的眨了眨眼：“师兄，为啥啊？”
“我说了，因人而异---他骗了你什么？”
“他……”萧驿犹犹豫豫的，觉得如果他现在把实话说出来，宋凛肯定就坐不住了，要放下手头的活立刻赶回来。
而且……他希望这种事情，如果可能的话，永远都是他和穆离之间的秘密。
但若单说现在，他纯属是不想耽误师兄的事，便只糊弄道：“就是……额，为了点小事骗了我，然后还跟我说他喜欢我，以此为借口，希望我忘掉他骗我的事儿呗。”
“什么？”宋凛的声音难得高了八个度：“他说他喜欢你？”
不愧是情敌，一下就抓住了萧驿话中的重点。
“对。”萧驿这个当事人比谁都淡定：“你别激动师兄，他肯定是骗我玩的，他就是想吓唬吓唬我，然后把之前的事糊弄过去，我正生气呢。”
宋凛那边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开口：“我现在就赶回去。”
“啊？”萧驿愣了，心说怎么还是把人给惹回来了：“不用不用师兄，别耽误你正事，差不了这几天，你到时候再回来也来得及。”
“来不及了。”宋凛的声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必须回去。”
“师兄，师---”
宋凛那边已经切断了联系。
一头雾水的萧驿：“……”
他一脸莫名的低头看了一会自己腰间的玉佩，然后摇摇晃晃的起身，扶着脑袋朝着还在原地等着他的穆离走过去。
其他三个人似乎是特意给他们两个留空间，早就回去了。
萧驿一时间没有说话，只和穆离并排走着。
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天色已深，不远处天山南脉的万千灯火已经燃起，就好像头顶闪烁的星空一般。
耳畔边吹过的风很凉。
狂风刮过两个人的发梢，吹散了两个人身上的酒气。
有那么一瞬间，萧驿觉得酒醒了些。
“对不起。”穆离将他扯在怀里，替他当了挡风，低声开口道。
“别来这一套，你先松手。”萧驿下意识的蹙眉，慢慢停住脚步，推了推他：“我不是要你道歉，穆离，你要明白你跟我道歉没有用，假如我真死了，那你也没有人能道歉了。”
“我不需要别人捅我一刀之后跟我说对不起。”
穆离沉默半晌，朝他转过身，一字一句的道：“你是想知道为什么，对吗？”
“对，我要知道原因。”
穆离眼神里泛着墨绿色的光芒，很好看，显得深邃而神秘，他和萧驿对视了一会，有些艰难的道：“对不起，我不能说。”
萧驿气结，他点了点穆离的肩膀，满脸都是“你好样的”，然后转身就要换路走。
“我要是不说的话，你不会再跟我说话了，是吗？”穆离向来平淡的声音里竟然满是落寞。
“是。”实际上他这就打算回去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了。
“好。”穆离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你问，我保证接下来我能回答你的都是真话。”
萧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穆离淡淡的回答。
萧驿翻了个白眼，心说得，又回到之前的提问怪圈了。
“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穆离深深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眼底竟然都是悲哀的迷离的颜色。
“鬼？”
穆离的目光纹丝未动。
“灵？”
穆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神？”
穆离顿了顿，头一次有了反应：“不是，都不是，我……大概什么都算不上。”
萧驿懵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啊？”
穆离淡淡的道：“你可以问下一个问题了。”
“当时在山洞里冲我下手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如果不是，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萧驿问完这句，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几天以来一直紧绷的心情，似乎顷刻之间就松开了。
终于问出来了。
穆离盯着他看了一会，低声说道：“之前那些是我动的手脚，只会叫你筋脉尽废，再不能修炼，不能成大器，但山洞里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清晰的看见穆离眼底的情绪猛地复杂了起来，最后陷入一片死寂---他从来没看见过穆离的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
很久之后，久到两个人的鼻尖都冻红了，穆离才轻声开口：“我和他，本是一体。”
萧驿瞳孔微缩：“……什么？”
“不，不应该这么说。”穆离微微扯了扯嘴角，眼底竟然是苦笑：“我是他的一个分身而已，算不得什么一体，我够不上。”
分……分身？
萧驿反应了一会，觉得自己呆的这个世界太玄幻了。
哦不，本来就很玄幻。
毕竟他们大部分修仙的人都能活过三百岁，而且还会飞。
“你是分身？”萧驿有些艰难的重复道：“所以你才……”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很多事情才说的通了。
“蓬莱岛的故事是真的。”穆离看着他，低声缓缓说道：“只有这个，我没有骗你，萧胥蘅，我百经磨难，战胜了千千万万个分身，才能从他体内分离出来成为单独的个体，我依照他意思替他来人间办事，只是悲哀的是……”
“我有了自己的意识，有了慈悲和恻隐之心，所以我这个分身，也就变成了原主的弱点。”穆离轻声笑了：“所以他恨我恨得要死，却杀不了我，只能折磨我。”
“如此反复多年，他也快疯了。”穆离贴在他耳畔说：“让我们两个真正决裂的，是你。”
萧驿猛地睁大眼睛，他猛地抬头看向离他越来越近的穆离。某个瞬间，他有预感，穆离接下来说的应该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因为我爱上你了，上辈子大概就很喜欢你了，只不过我最近才发现而已。”
“因为我爱你，导致他也被我牵扯住了，因此耽误了很多事……至于什么事，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萧驿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从穆离眼底清楚地看到了他自己。
穆离，真的喜欢他。
“本来那个时候你是死定了的，但我临时出现，从他手里把你抢了下来，他因此勃然大怒，要将我收回。”穆离又往前走了一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他现在很忙，没空处理我，但也就这一阵子吧，我便到头了。”
“所以对不起，萧胥蘅，我还没跟你赎罪，便不得不走了。”
萧驿呆了好一阵子，才猛地抓住他的衣袖，一字一句的问道：“把你收回是什么意思？”
这些话蕴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他……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穆离垂眸看了他一会，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他那向来只会吐出挤兑人的话的唇瓣轻轻张开，轻声跟他道：“就是某天早上你醒来之后，我便再也不存在了。”
“我，穆离，会消失。”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释怀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他，再也没有我了。”
“从前我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便是宿命，我能来这世上走一遭，能遇见大好河山、能来到西荒看见漫山遍野的雪，能遇见你……”穆离脸色依旧是苍白的，他眼底倒映的星河仿佛都在摇摇欲坠：“即便我知道，我带给你的只有铺天盖地的痛苦，但我也知足了。”
萧驿瞪着眼，兴许是因为瞪的太久了，眼泪便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他忍不住哭了。
某个瞬间，他隐约想起前世之时，许多个无尽的黑夜，似乎都有人在窗边默默的站着，守护着他。
挑灯夜读之时，他偶尔抬头看见雪色深处那一点青绿色的光芒，看起来不是很明显，却让人感觉到莫名温暖。
前世的最后时分，他摇摇欲坠的跪在雪地里招魂，临死之际，他也曾隐约的看见一个人影缓缓地朝他走来，然后将他的眼睛抹上，悲戚的在他身上盖好一袭厚厚的冬衣。
“对不起。”
“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原来还有比他对宋凛更沉默的爱。
“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记忆中的穆离一脸讽刺，仿佛在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
然而现在想来，他说这种话的之后，眼底早就满是动摇和无奈了。
不是不爱，是不能爱。
萧驿擦了擦眼泪，目光忍不住朝着穆离手腕间的那个特别草率的手绳看去。
穆离感受到他的目光，竟然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间竟然带了一丝恳求：“这个你不能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