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赵临章爬上了马车,刚想换衣服,便听他冷声问:“昨天晚上你去了哪?你一整晚都和她待在一起?”
果然,一上来就是兴师问罪。
该兴师问罪的人难道不是他?只是那样的酸话,他说不出口。
赵离泊忍下心底的酸意,轻声道:“没有,她只是我的妹妹。”
“少给我来那一套。”赵临章哼了一声,下意识就要从他后背抱他:“我闻闻你身上有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你喝酒了?”
赵离泊猛地挥开他的手,把他往外一推,冷声道:“我不走,难道你还叫我在你洞房花烛夜听墙根吗?”
赵临章顿住了,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你喝酒是因为我?”
废话!
赵离泊没有答话,而是解开衣服扣子,传好了朝服,然后撩开车帘子就要往外走。
“赵离泊。”赵临章的态度软了下来,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往回一拉,无奈的解释道:“我没跟她怎么样,我让她在床上跪了一晚上,理都没理她…我对你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你穿这么少在外面受冻你是要我心疼死你?”
赵离泊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气:“你不会永远对她这样,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和她有夫妻之实。
不仅是和她,还会有数不清的女人。
他不想再说了。
说多了显得太矫情。
“我心里只有你。”赵临章垂下眼,紧紧的抱着他:“赵离泊,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
“殿下,总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如果他此时此刻沉默不言,那么一切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们要永远牵连在一起。
君和臣之间,不该有这样的真心,太荒唐了。
而他一个寿命快走到尽头的人,根本连荒唐的资本都没有。
所以他这样说:“殿下,你比我清楚,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赵临章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他轻轻放开他,声音颤抖的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难以想象,半个月之前还同他日日欢好、抱着他一脸欢喜的男人,此时此刻一脸陌生的跪在地下,跟他要求分开。
还要求什么狗屁的保持距离。
“微臣没有特殊的意思,微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赵离泊后退两步,转头朝着他跪了下去:“无论如何,请您做一个太子该做的事,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江山稳固。”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赵临章低头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想好了再说话。”
“请您与翰林之女圆房,她是个好姑娘,不要辜负她的心意。”
说这话的赵离泊,其实比谁都难受。
……
在那之后的一年,赵离泊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和赵临章也真正如他所说的那边,分明近在咫尺,却疏远到了极点。
然而他还是能明显的感受到,这小子是在跟他赌气---幼稚得很。
翰林之女叫季青青,是个嚣张跋扈的美人,唯独对丈夫赵临章百依百顺。
两个人去哪儿都要凑在一起,坊间都将他们传做佳话,说什么年少夫妻,情深意切。
只有赵离泊清楚,这两个人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赵临章即使每日和她歇在一起,私下对她却比谁都冷淡,那叫什么,该给你的宠幸会给,但是该守得分寸还是要教你守。
从前赵临章幼稚的方式只是他和季青青一夜春宵的时候,叫他在外面听着而已。
刚开始他还会心酸心痛,后来也就麻木了。
说不得是心灰意冷,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而已。
这是他爱的人给他的折磨。
仅此一份的折磨。
每次行房完,赵临章都会走出来看他一会,然后略带残忍的笑一笑:“赵大人早。”
赵离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殿下早。”
然后赵临章就会黑着脸拂袖而去,比谁都生气。
---他只是想看看赵离泊在不在乎而已。
所以赵离泊表现的越淡然,他就越生气。
但即便如此,赵临章也会把握好度。
比如说现在---
“赵大人,本宫脚疼,劳烦借我踩一下。”季青青没什么深沉的心思,反倒好对付一些,下车的时候便仰起头这样道。
赵离泊不卑不亢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略微有些犀利的垂下眼,半跪在地上举起手:“娘娘请。”
“太高了,够不着。”季青青不是傻子,妻子对于丈夫的心到底在谁那里这种事情比谁都清楚,所以她经常会为难他:“麻烦赵大人把两个膝盖都贴在地上。”
奈何无论怎样折腾,赵离泊的脸上都不会出现多余的表情。
常年在军营里度过的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一种肃杀之气,他只需要抬眼看季青青一眼,季青青就很怕。
赵离泊抬眼看了她一会,没有反抗,慢慢屈膝想跪在地上。
“下不去就自己想办法,连个车都下不去,要你做侧妃有何用?”赵临章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出现,竟然带了些怒火:“赵大人同我们不一样,他的膝盖跪天跪地,跪圣上跪战死的兄弟,其他人根本配不上。”
“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吗?”
“是,殿下,臣妾知错了。”季青青脸色一僵,果然低头不吭声了,捏着裙摆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上跳下去。
赵临章路过赵离泊身边的时候,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眼底竟然闪过一丝无措和心疼,嘴上却还是硬邦邦的道:“只准跪赵临川和我,旁人不配,不然便治你的罪,知道了吗?”
“嗯。”赵离泊和他对视半晌,心里忍不住一软,然后别开眼:“多谢殿下。”
赵临章没有走,而是负手站在他身侧等了一会,才头次放软了态度,低声问他:“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收回当初说的胡话?”
赵离泊沉默半晌,忍不住心酸了起来:“意合,回不去了当初了。”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赵离泊轻声道:“覆水难收四个字,您听说过吗?”
我们已是陌路人。
赵临章在原地僵了一会,然后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你的喜欢,为什么能这么理智呢?”
“为什么你放弃的比谁都利落呢?”
赵离泊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努力不去在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万步。
赵临章一脸受伤的在原地看了他一会,默不作声的跟着季青青的脚步离开了。
赵离泊站在原地,有些怅然的看着青年的背影。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刀绞。
太疼了。
那天晚上,赵离泊又喝的酩酊大醉。
这次来接他给他披衣服的,是李长青。
“大人,夜深露重,我接您回府休息。”李长青有些心疼的抱着他,都快哭出来了:“那个季青青又让你给她干什么?太过分了,你又不是真的侍卫,你是个将军,你应该去战场杀敌,而不是在这里做他们两个的撒气儿包!”
他有多痛苦,李长青这小子都看在眼里。
赵氏父子简直把他们家大人当猴耍。
两个人这么些年同甘苦共患难,就像是亲兄弟一般,有些话不必说,却已经足够了解对方。
赵离泊微微睁了睁眼,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青,没事,别哭,你老大我没事。”
李长青心疼他心疼的要命,抱着他在酒肆里痛哭了一场,从十年前他们去外面征战一直数到今日:“大人,这些年你有多不容易我都看在眼里,我心疼都来不及,那赵氏父子就像疯子一样,一个一直猜疑你威胁你,一个玩弄你的感情、羞辱你,都不是好东西!”
“小点声。”赵离泊有些头疼的道:“你说的可是当今圣上和太子爷。”
“我不怕,我孤身一人,没有父母,就一条狗命,他们想要拿去便是了,我不怕!”
“好了好了。”赵离泊像哄孩子一样搂着他低声安慰:“我没事。”
“什么没事!”李长青一边流鼻涕一边哭:“我知道你瞒着我们什么,你生病了的事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赵离泊多少有些无奈,心说本来是他心里难受,结果最后是这小子哭得最惨,他这个事儿主还得哄他:“好了,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李长青还是在哭。
最后赵离泊实在是没办法,为了哄他,特意跟他结拜了兄弟。
“那我以后就有哥哥了?”李长青一高兴就又哭了,可怜兮兮的抱着他问道:“大人,你是我哥哥吗?”
赵离泊按了按有些发疼的脑袋,心说他真没想到这小子喝完酒能这个德行,便无奈的重复道:“是,我比你大三岁,你叫我哥哥是应该的。”
最后李长青拉着他撒了一阵酒疯,折腾累了他才架着人回去。
他迷迷糊糊的把李长青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正打算换个地方睡的时候,李长青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哭着问道:“大人,您跟我说实话,您还有多长时间。”
赵离泊停住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到五年吧,我尽量活的长一些。”
李长青又哭了:“大人,你原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老天爷怎么会这么对你呢?”
赵离泊对着不远处的灯火出神,半晌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