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老夫人这段话的由来,那就得说起这唐家的往事了。
唐老爷子当年也是个青年才俊,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惜不止怎的犯了中二病,放着家里新娶得新婚妻子不要,非要跑到外面说是要走南闯北,追求自由。
等到再回来,就带了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再后来那女子和主母一起有了孩子,因着觊觎长子之位,想对主母下手,却不料反倒害了自己,一命呜呼,徒留下一对双生儿子。
那心心念念的长子名头也没捞到半分,主母虽然厌恶这女子,倒是无意牵连两个无辜稚子,倒是这唐家老爷子迁怒结发之妻,宠爱庶子,冷落长子嫡妻,端的是不做人事。
没想到倒是宠出两个无能纨绔,长子虽然因为胎中受损,身子虚弱,却是天资卓绝之辈,可惜早早让唐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了唐明煦一个独子。
那两个庶子虽然纨绔无能,却妄想着继承唐家,趁着长兄新丧,想要弑父夺权,虽然被唐老夫人力挽狂澜阻了下来,却把对庶子给予厚望的唐老爷子生生气得瘫在了床上,唐老夫人借此除了两人的继承权。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两个庶子娶妻生子,心思不免又活泛起来,自己的继承权没了,可自己儿子还有啊,再说了,老爷子还没死呢,那唐明煦又有了那么一个怪病。
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命呜呼,这唐家的偌大家业就归了自己。财帛动人心,不由得人不动恶念。乍然听闻有人能治好唐明煦,二房三房都慌了神,万一要是治好了,这多年谋划打了水漂,怎么能不着急。
唐家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只是她了解自己的孙儿,他虽然看起来温润软和,可既然能在商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来,自然不是什么容易被糊弄的人物。
她能做的,就是替唐明煦稳住唐家,等待好消息的传来。
而唐明煦在温家老宅,第一次吃到了温沅做的药膳。
说实话,他原以为会吃到苦药汁一样的味道,不料味道却是意外的美味,虽然尝不出食材都有什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喝下的一瞬间,唐明煦就体会到了为什么温沅说他会吃点苦头的话。
躺在床上,青年双手紧攥身下的床单,脖颈上青筋暴起,脸色涨的通红,唇齿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汗很快就浸透了青年的长衫,洇湿了四周的床褥。
温沅坐在他的身边,怕青年会不好意思,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这里,温沅就亲自守着他,也方便观察他的情况。
此时看见他这个样子,也有些着急,安抚道:“千万别昏过去,不然效果恐怕就要打个折扣。”
“坚持一下,马上就过去了,等你熬过去,我请你吃大餐,吃什么随你挑。等你好了,我还等你你帮我把店铺开遍东明国呢。”
唐明煦没想到竟然这样疼,猝然之下才失了仪态。缓过神来就强自忍住经脉仿佛要被刺穿的痛楚,露出一个清隽的笑来:“那我……可就等……等着……阿沅的大餐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疼痛猛地一松,唐明煦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几乎是瞬间,唐明煦就感觉到了如海浪般奔涌的疲倦向他袭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唐明煦是被一阵香味吸引的醒了过来,刚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就看见温沅一身鹅黄色衣裙在桌前摆饭。
“醒了?今天的大餐已经送到,请唐大少注意查收。赶快吃,吃完就要天黑了,别让家里担心,我就先出去了,叫你家管家进来。”
温沅看见唐明煦醒了,笑眯眯的交代两句就出去叫唐管家了。
唐明煦的手还保持在举起想留住温沅的姿势上,慢慢的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涨涨的。
等唐明煦回到唐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未梳洗换衣,唐明煦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
笃笃笃……
“何事?”唐明煦被敲门声惊醒,问道。
“大少爷,老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门外的小厮进来通报,唐明煦听到之后只是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马上过去。”
像是想到什么,又接着问道:“可知道老夫人叫我什么事?”
小厮是管家派到煦阳院来的,十分妥帖,听到唐明煦的对话便一五一十的回答:
“据说是今天上午二夫人和三夫人说了什么诋毁您的话被老夫人罚了,现在老夫人还在气头上。叫您过去,估计也是为了这件事。”
唐明煦顿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不过还是因为这唐家家业罢了,其实他无所谓谁继承,左不过都是唐家人,他这么一副破败身子,并不像外面那些人那么在意这些权利。
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候他过一天赚一天,没把家业交给二房三房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是扶不起来,不然他也不会想着培养明昊一个小孩子。
当年要不是祖母护着他,这些年也尽心尽力的花大力气养着他,他早就没命了。为唐家尽心尽力不过是为了这一份呵护之恩,为了祖母不至于老无所养。
现在……唐明煦想了想,是该整肃一下家风了。以前,他无所谓,以后,总不能一直这样。
等到了正院,唐明煦刚进院子就有小丫鬟行了礼后快步走进屋子里通报。
“祖母,孙儿回来了。”唐明煦快步走到唐老夫人面前,俯身叩拜行礼。
“这是做什么?”
唐老夫人虽然在白日表示无论唐明煦做什么都支持他,但是还是对他直接去一个不明来历的地方说要治病,还相信了一个似乎是京城温家弃子的一个女孩有些不满。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煦儿这事失了分寸了。
“这些年仰赖祖母教导,为了孙儿的病殚精竭虑,孙儿这才能苟活至今,现在也该是孙儿回报的时候了。”唐明煦却不正面回答。
“你这……你这意思是……”唐老夫人知道唐明煦这是去干什么了,这……煦儿这意思是……那姑娘难道真有那样不世出的本事?
“孙儿今天去了阿……温姑娘的地方,确实温姑娘对我身上的病有医治的办法,今天已经初见成效。
不久,孙儿就再也不用受困于身体,祖母可以放心了,孙儿不会再让您担心了。”唐明煦膝行几步,将头放在唐老夫人腿上。
“好……好,煦儿好啊。我也算能有颜面去见你爹了,好啊……。”唐老夫人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这些年她撑着年迈的身子,护住孙儿,何尝不累,何尝不恨,何尝……不悔。
但是,再难她都没放弃,终于她等到了……她的骄傲,她的孙儿,她儿子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念想。
唐明煦没有劝解,他只是默默的站起来,将这个老人抱进了怀里。
泪水慢慢濡湿了他的衣襟,唐老夫人在唐明煦的怀里无声痛哭。
哭她这不算幸福的一生,哭她风流的丈夫,哭她早早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自己的儿子,哭她的孙儿明明那么优秀却饱受病魔的折磨,哭她终于拨云见日苦尽甘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老夫人哭累了,唐明煦才背起这个老人,一步一步走去卧房。
唐明煦这个时候才发现,祖母真的是太瘦了,瘦的唐明煦轻轻松松就能把她背起来。
唐明煦这才意识到,这个护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早就老了,自己看起来掌控大局,却何尝不是一直在依赖她。
唐明煦脚步走的很稳,轻轻放下唐老夫人,屋子里静寂无声。
唐明煦拭去那已经快要干涸的泪水,将鬓角的花白乱发别到耳后。
招手唤来几个小丫头给唐老夫人更衣,直到所有的东西弄完了,唐明煦才又坐在床边,给老夫人盖上锦被。
“今后,换我来守护您。”
而在温家老宅,温家老宅又一次迎来了离别。
“我要走了。”清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不多,不过是几件温沅送给他的东西。
“我知道。”温沅看着清源,摸摸他的头。
“清源,给你的药记得带上,冷了多穿点,病了及时吃药,不开心想想姐姐,累了就回来找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还有,一定要保重,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姐姐永远都在等着你回家,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温沅从来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一个唠叨的人,但是对着这个认来的弟弟总是有一种心疼,他太苦了,她从来没问过,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
有些事情不必弄得那样清楚,她只要知道,她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弟弟就足够了。
以前,她没有父母,和爷爷相依为命,后来,爷爷也走了,再后来,来到这个地方,母亲早早离去,父亲不喜,祖母冷漠,继母虎视眈眈……
“清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温沅没哭,她只是死死地抱住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小小身体。
“我会的。”清源默默红了眼圈,眼泪的眼睛里打转,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
“等我搞定那群人,我就来找姐姐,让姐姐给我做饭吃,那个时候姐姐可不能嫌我烦。”清源故作轻松的道。
“好,姐姐等着你。”温沅也压下心头的酸涩,答应道。
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能说的早就说过了,再说不过是徒增伤感。
温沅就那么看着清源默默走远,直到看不见影子。
“就这么让他走了,不会不舍得吗?”白老头站在温沅身边,也看着那个方向,淡淡的问。
“自然是不舍得的,可天下无不散筵席,迟早都会走,这里留不住他的。”温沅没回头,只是看着那个方向没动。
白老头转头看她:“我以为你会留住他。”
“留住不是办法,逃避不是办法,我能做的就是活好自己,等着他回家。”温沅看向白逸风,“你不是也要走了?”
这下子倒是真的让白逸风惊讶了:“为何这么说?”
“你来到这里因为他,见到我是个意外,听起来宗门也不像是一个可以撒手那么那么长时间的地方,呆了这么久,我的修炼又因为师父的后手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这些理由够吗?”
白逸风哈哈大笑:“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娃,既然如此,也不必送两回了,我这边走了,记得没事多想想我啊。”
温沅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想的倒是美。”
“不逗你了,这个拿着。”白逸风递过来一个小玉片,“这上面有我的全力一击,若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危机,或许可以为你解围。”
“谢谢。”温沅收下了玉片,真诚的道谢。
“举手之劳,那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再见,我等着你来找我。”白逸风揪了一下温沅的脸颊,转身就跑,把温沅真的是气得够呛。
转身回到院子里,温沅这才发觉,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屋子里也空荡荡的,坐在屋子里,温沅突然觉得有些冷,她缩进被子里,忍不住敲了敲“同心佩”。
“怎么了?这么晚联系我?”沈怀阴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让温沅的眼眶稍稍有些发红。
“景熙,他们都走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温沅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的小奶音传到对面,霎时就让某人软了心肠。
想必是清源那个小屁孩走了,那还有谁?沅沅的师兄?沈怀阴没有问,他只是缓声道:“别哭,我一直在你身边啊,想我了随时叫我,嗯?”
“可我还是有点伤心。”温沅软着声音跟沈怀阴撒娇。
“那我也要伤心了,我走的时候都没见你哭的那么惨,唉,我也要哭了。”沈怀阴故意叹口气。
“哪有?你走的时候我也很伤心的,再说了,我们还能聊聊天,清源和师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温沅的声音有些低落。
“那也不许哭了,在哭我的心都要碎了,嗯?”沈怀阴想了想,故意低着声音说,他知道,温沅最喜欢听他这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