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地攥着方向盘，郭子睿心底的怒火在燃烧。
若不是为了靠近叶子衿，伺机取得叶子衿的信任，好借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他才不会开着车载着这糟老太太满山的颠簸。
他是谁？竟然给这么个老太太当专职司机！
这要是传到海城，不成了天大的笑料？
他真希望叶子衿能拒绝许老太太，挫挫这老太太的毛病。
但让他失望的是，叶子衿竟然笑着说：“成啊，只是，我的手有点冷，暖一暖了再揉。”
接着，叶子衿搓搓手，给手上轻呵一口气，就真的帮许奶奶揉起了关节。
郭子睿都要仰天长啸了。
世上竟然有如此没脾气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还是他仇家的女儿。
他真不知该痛快呢还是该难过。
“这边，哎，使劲……”许奶奶指挥着叶子衿，一会儿让揉左边，一会儿让揉右边，一会儿又让揉肩膀，跟个老佛爷似的。
叶子衿呢，还真像个小丫鬟，指哪儿揉哪儿，没有半句不情愿的话。
郭子睿想，你这么好脾气，让我都有点不相信你就是那个人的女儿。
远处，又一座稍微大一点的村庄出现了。
说是稍微大，也就二十几户人家的样子吧。
村庄里有袅袅炊烟，颇有几分枯藤老树昏鸦的感觉。
“那就是柳庄了吗？”叶子衿问许奶奶。
“就是的。”许奶奶有几分激动。
可算是到了。郭子睿想。
又听见许奶奶那招人烦的声音：“子衿啊，我的头发蹭乱了，你给我梳好。”
又要梳头？七八十的老太太了，梳那么好等着出嫁啊？
郭子睿腹诽。
却不料，直接说出来了。
听到自己的声音，郭子睿吓了一跳，心想，不好，要惹这糟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一不高兴，叶子衿肯定会反感他，于是赶紧笑着补救：“许奶奶啊，您不用打扮都是最俏的老太太。”
这么一说，前面那句也就是玩笑话了。
谁会为一句玩笑话生气？
果然，听了这话，许奶奶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小郭老师啊，你是老师，应该知道一句话，少要沉稳老要俏，我都病成这样了，再不收拾精神点，让人看见了都嫌弃。”
你不管收拾多漂亮我都嫌弃。郭子睿心里说。
嘴上却说：“子衿，你可给老太太把头梳漂亮些些，没准能在柳庄找个老伴呢。”
“老伴不找了，过几年到地下去找我老伴。”许奶奶笑呵呵地说。
看得出，她把生死看得很淡。
也是，一个人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死亡已经不可怕了。
叶子衿给许奶奶梳好了头。
郭子睿的车就停在了一株苍老的大沙枣树下。
“就是这家，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沙枣树才这么粗。”许奶奶喃喃地说着，用手示范着，大概比了碗口粗的模样。
如今，这沙枣树树干有水桶那么粗。
所谓上次，大概也就是十几年前。
因为十几年前的许奶奶还能走路。
车一停，狗叫起来了，羊也叫起来了，鸡也叫起来了，就连驴圈里的驴也大声叫起来——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
听到狗叫，早有女主人从堂屋里掀门帘走出来。
是个体态非常臃肿肥胖的中年女人。
由于是敞院，没有院墙大门，女人一眼看见停在自家院外的小汽车，她那表情，那动作，决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只见她吃惊地张大了嘴，接着又迅速地折回身子进屋，很快，屋子里出来好几个人，都看向汽车这边，且一边看一边摩拳擦掌。
叶子衿和郭子睿坐在车里也看到这一幕。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郭子睿问，“是要打架吗？”
叶子衿笑着：“可能吧，你可准备好。”
许奶奶说：“瞎说，啥打架不打架的，快抱我下去。”
郭子睿下车，打开后排车门，将许奶奶抱出来。
臃肿肥胖的中年女人一下子认出了许奶奶，惊呼一声：“二姨！”
她扭动着肥胖的躯体跑（滚）了过来，伸手就从郭子睿怀中将许老太太抱过去。
郭子睿也乐得轻松，任由肥胖中年女人抱着许老太太，自己则走到了叶子衿身边。
几个人走进了院子。
这倒是一座挺漂亮的院子。
房子是新盖的，院子里也很干净。
五六只雪白的羊羔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请原谅我用蹦蹦跳跳形容羊羔。
因为它们真的是跳得比兔子还有水平，它们跳起来，四个蹄子同时离地，一蹦有半米高，刚才还在十几米开外，三两下就蹦到了你身边，然后，丝毫不停留，又蹦远了。
郭子睿还是第一次看到羊的这种属性。
不由得跑回车里拿出相机拍摄起来。
叶子衿跟着肥胖的中年女人进了堂屋。
在堂屋炕上，她看到了一个更为肥胖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看见中年女人怀中的许老太太，吃惊不已：“姐姐，你咋来的？”
中年女人把许老太太放在炕上，放在了肥胖老太太身边。
两个老太太互相抓着手，眼泪就下来了。
肥胖的中年女人热情地招呼叶子衿坐在炕头，然后就忙着摆炕桌，一瞬间，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水果和点心。
屋子里非常干净整洁，火炉烧得正旺，一位老爷爷在熬茶，整个屋内弥漫着非常好闻的茶香。
叶子衿坐下来，就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她接过了中年女人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拈了一块点心。
轻轻咬一口点心，再喝一口热茶，瞬间，浑身都清爽惬意起来，又温暖又解乏。
炕里面的两位老太太还在抱头大哭。
肥胖的中年女人再三地将正在给羊羔拍照的郭子睿请进了屋，更加殷勤地将热茶和点心递给他。
两位老太太的哭声渐渐停止了。
叶子衿以为许奶奶要和她妹妹说她弟弟去世的事，但没有，许奶奶一个字都没提，只说做梦梦见妹妹了，所以来看看。
正如前面许奶奶猜测的，说她的妹妹弟弟可能都病了所以不去看她。
果然，她的妹妹也下雪天摔伤了腿，在炕上养了好多天了。
许奶奶的妹妹嫁到了柳庄柳姓人家，我们姑且叫她“柳奶奶”吧。
握着自家老姐姐变形了的手，柳奶奶既难过又歉疚：“姐姐，不是我不去看你，是我没法去。”
“大夫看了么？还疼不疼？”许奶奶心疼地问，这一刻，她仿佛是几十年前的姐姐心疼妹妹那般。
也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姐妹情，柳奶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看啥看，都老胳膊老腿了，慢慢养着吧，伤筋动骨都要养一百天，等开春种地的时候一准好。”
许奶奶也点头：“可不是。”
一边的郭子睿不解地问：“腿摔伤了应该去医院看看，躺炕上怎么行？”
柳奶奶倒是乐天派：“不行还咋地，上医院花钱挨刀子去？”
郭子睿看怪物地看着两位老人。
只有叶子衿心里明白，老人是舍不得花钱。
叶家湾好多人就这种心态，摔伤了生病了，不去医院看，最多去她那里讨一些中药吃一吃就完事，她让他们去医院，他们就说没钱，她总不能给他们钱让他们去医院，因为她自己也没钱，最终也只能由他们去。好在，通常大多数人还是自行康复了。
“你们这些做儿媳的，怎么都这样啊？舍不得钱给老人看病？”郭子睿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那个肥胖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一下子笑了：“这小伙子，你说啥哩，她是我妈，我是她女儿，咋就成了儿媳了？再说，我也没有舍不得钱给我妈看病啊，我要带她去，她死活不肯去，说她的腿她知道，缓缓就好了。去医院里了，大夫还不是胡要钱，钱不会少花，腿也不一定能看好。”
原来是女儿，那儿媳妇呢？为什么摔伤了腿不见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