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衿疯了似的跑到了许奶奶家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已经挂起了孝幔。
堂屋里隐约传来了女人们的哭声。
她快步走进堂屋，许奶奶的遗体已经被从炕上抬到了地下。
地下铺满了草，许家几个弟兄已经戴着孝跪在灵前烧纸钱。
柜子上放着一碗饺子，是叶子衿包的，还原封不动地放着。
老人是一口都没吃就咽气了。
望着那一碗饺子，叶子衿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有些上不来气。
“子衿，你这些天太累了，回去休息吧。”许大的女人看见叶子衿，从草铺上起身猫着腰走过来对她说。
叶子衿想要说点什么，许大的女人制止了她。
对方似乎怕她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一脸惊恐地制止了她：“你啥也不要说，去忙你的吧。”
许大的女人双手合十，对着叶子衿作了一个揖，好像祈求着什么。
只这一下，叶子衿仿佛明白了什么，紧紧地闭上了嘴。
但她没有走，而是走过去，跪下来，在许老太太的灵前烧了纸，才退了出去。
天阴沉沉的，不见一颗星星。
走在回去的路上，叶子衿喃喃地自语着：“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身后一个声音回答了她：“老太太是用被子自己把自己给闷死的。”
漆黑的夜色中，叶子衿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手中的电灯照到了对方的脸上。
是郭子睿。
这一路郭子睿跟着她，她竟然全然无知无觉。
“我看你的脸色不好，很担心。”郭子睿说，声音很是温柔。
叶子衿却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嗡嗡地响着，根本听不清郭子睿说的话。
耳畔，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的，竟然听到许奶奶说：“子衿啊，假如你真的见到了你父亲，若如美莹在身边，你就告诉她，说是一个老太太临终前告诉你这一切的，她的儿女都不知情。
就说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一个。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或许你的父亲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了很深的夫妻情，他即便知道你哥哥是那个女人残害的，也可能会选择沉默。
他若是不追究，那个女人就不会被判刑。
只要那个女人不被判刑，那你许家的几个伯伯可就遭殃了。
所以，我必须死，死前身边就只能有你。
只有这样，我的几个儿子才不会被连累。
子衿，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几天，是我这个老太太过得最开心的几天，我谢谢你。
你也不要难过，我到走的时候了。
我走了，对谁都好。
如美莹若是知道了是我告诉你这一切的，一定会报复的，我没什么，我还有六个儿子十五个孙子孙女呢。我如今闭了眼，与儿子孙子无关，况且我也活得够够了，到走的时候了。
好了，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倏然间，耳畔就安静下来。
只听郭子睿紧张地问她：“子衿，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叶子衿浑身一激灵，问郭子睿：“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郭子睿一脸茫然：“什么都没听到啊。”
叶子衿流下了眼泪，望着墨色天空，在心里说：许奶奶，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绝不会连累到任何人。
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你去哪里？”郭子睿紧跟着走过来问。
“去村长家里打电话租一辆车。”
为了不连累张大妈，她决定去租一辆车，明天一早先带着林璎珞去杨庄找证人。
“不要租车，去哪里，我带你去。”郭子睿说。
叶子衿拒绝了：“我要租好几天，去很多地方，你还得给学生上课，不用了。”
“已经有新老师来了，我不用上课了。”郭子睿连忙说。
“有新老师来了？”叶子衿有些诧异。
“是的，今天刚来的。”
郭子睿的话，让叶子衿生出一丝疑惑。
这不早不晚的，大晚上的，新老师就来了？
可来得真巧啊。
联想到之前听到许奶奶对郭子睿说的话，她心里对郭子睿更多了几分猜疑。
似乎担心叶子衿不相信自己，郭子睿又说：“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去学校宿舍见见新老师。”
叶子衿也想看看新来的老师，两个人来到了村东头的学校。
远远就看见唯一的一间校职工宿舍里亮着灯。
郭子睿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是一个看起来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叶子衿注意到，看到郭子睿的时候，年轻人似乎很惊慌，好像很惧怕郭子睿的模样。
她心里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为了让年轻人不那么紧张，她微笑着问：“您是新来的老师？”
“啊？”年轻人有些惊慌，瞥了一眼郭子睿，赶紧点头，“是，我是新来的老师。”
“您贵姓？”叶子衿又问。
年轻人不知叶子衿何意，胆怯地看了一眼郭子睿，很低声地说：“免贵姓郭。”
这位老师也姓郭？
叶子衿望着这个郭老师，心里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才是真正的郭老师，他或许才叫“郭子睿”，而我身边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真的郭子睿。
但她没有说出这话，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离开了。
她感觉到，郭老师很忌惮郭子睿。
郭子睿启动了他的车，开过来。
车停在叶子衿身侧，车窗缓缓打开：“去哪里？我陪你，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介意的话，让我做你的司机兼保镖。”
“半夜去哪里？明天吧。”叶子衿说。
“好，明早我去接你。”
“嗯。”叶子衿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她听到身后的车调转了车头，走了十几步，她回头，看见郭子睿的车驶离了叶家湾，朝山下开去。
张大妈家，林璎珞已经睡熟。
见叶子衿脸色不太好，张大妈安慰她：“子衿，你不要太难过，许老太也到走的时候了，炕上躺了十几年，也是活受罪，比蹲监狱还不如。”
对于许奶奶的去世，村里的人都觉得是件好事。
毕竟，那样忍受疼痛地活着，也是受罪。
叶子衿没有多说话，只说要明天要离开叶家湾。
张大妈说，是该回去读书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子睿的车就停在了张大妈家门口。
郭子睿亲自把林璎珞搬到车上。
临走，张大妈拉着叶子衿的手低声说：“子衿，我觉得这个郭老师有些怪怪的，你不要太相信他。”
叶子衿点头：“婶儿，你放心，我明白。”
坐在车上，郭子睿问：“先去哪里？”
“去叶家。”
她想去和叶麟夫妇做个告别，却发现叶麟夫妇都不在家。
叶家大门上挂着一把锁。
她以为他们回去了，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和怅惘。
这些天太忙了，都没顾上看叶麟夫妇。
“去杨庄吧。”
杨庄离叶家湾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庄子也不大，就二十几户人家。
一个老人背着背篼在路上拣粪，看见汽车过来，呆呆地站在路中间，不知道躲。
叶子衿下车来，跑到老人身边：“爷爷，麻烦问一下，杨大个子家在哪里？”
老人的耳朵有些背，问叶子衿：“你说啥？”
“杨大个子家在哪？”叶子衿附在他耳边大声问。
“杨大个子？早死了，死了十几年了！”老人大声地说，“还有他那个兄弟，杨二愣子，那年一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