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暑假的时候,我和雁雁一起出去旅游,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哈哈大笑,像小太阳一样无忧无虑。
可我狠了狠心,还是选了是。
要让她三年后不再重蹈覆辙,我要从现在开始抓起了。
重来一次,我帮雁雁报了最好的补习班,还请了家教老师给她一对一讲解。
这次,雁雁上初中后学习成绩名列前茅。
但我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比如整理照片时,我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我们暑假时拍的照片。
我明明记得我们拍了很多,每一张照片里,我和雁雁都头碰着头,像永远没有忧愁一样开心地笑着。
然后我才想起来,这些回忆通通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雁雁每天上完补习班后疲倦的脸。
再比如,某天我带着雁雁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朋友给我看大理的美景,让我有时间一定要带雁雁去大理看苍山洱海。
我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雁雁小升初的时候我带她去过啦,确实很漂亮的。」
然后我对上了雁雁茫然的眼神。
我心里蓦然一痛。
我们之间曾经有过这么美好的记忆,可是它们现在全部被存档覆盖掉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5
我曾经在心里发誓,就一次,就走这一次捷径。
让雁雁平稳地过渡完小升初后,我再也不用系统了。
直到有一天,我开车带着雁雁经过她前世就读的职业学校。
「妈妈,前面围了好多人啊。」
雁雁摇下车窗,好奇地往外看。
我只瞥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家长来闹事了。
他们在学校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父母举着「还我女儿」的横幅,奶奶抱着孩子的遗照。
黑白的相片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或许几天之前,她还鲜活可爱。
生命多么脆弱啊。
我想起了上一世。那时,我就是这样在雁雁的学校门口哭,可是学校没有给我任何说法。
没有开除那个男孩,没有警告处分,甚至没有叫家长。
他们最擅长的只有捂住受害者的嘴。
我的眼神一恍惚,遗照上似乎变成了我女儿的照片。
「妈妈!」雁雁的惊呼叫醒了我。
一个急刹车,我才堪堪避开行人,惊魂未定地摸了一下雁雁的手。
还是热的,还是热的。
我舒了一口气。
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绝对不能让雁雁再次进入这个学校。
所以,在初中和高中,我越来越频繁地使用读档重来功能。
或许我的骨子里就有偏执的基因,很快将想让雁雁一辈子开心快乐的初心忘了个一干二净。
每次雁雁考试成绩不理想时,我便读档重来。
开家长会时,老师都很惊讶地表扬雁雁,说我教育有方,雁雁考试从来没有发挥失常过。
他们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将雁雁发挥不好的记忆都抹除掉了。
「妈妈,我有点紧张,明天的考试可能考不好。」
中考之前,雁雁窝在我怀里。
青春期的女孩子个头已经比我更高,但她还像小朋友一样依赖我。
「没关系,幸运之神会眷顾你的。」我对雁雁说。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如果你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妈妈就一次又一次地读档。」
雁雁一共参加了三次中考,虽然她只记得最后一次。
第一次,她发挥失常,我选择了重来;
第二次,她发挥出了真实水平,分数已经能考上重点高中了。
我本来应该为我的女儿感到骄傲的,可是这时,系统又弹出了提示框——
「下一次考试,徐问雁成绩将冲进全市前50,并进入市一中实验班,是否选择读档重来?」
人性啊,贪婪,不知满足,更何况,我有这个助纣为虐的工具。
我鬼迷心窍,选择了是。
后来我久久地凝视着女儿刚出生时我给她拍的照片。
她小小的,软乎乎的一团,呼吸恬静,小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大拇指。
我在照片背后题了词:「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一开始,我只是希望她健康快乐,为什么高中三年,我会鬼迷了心窍呢?
6
雁雁高考时,我穿着旗袍,手中捧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和一群家长一起在考场外等着雁雁。
旗开得胜,一举夺魁。
这是我第24次等待她出考场。
如果正常参加考试,雁雁的水平稳定在六百五六十分左右,中上985水平。
不得不承认,每个孩子之间的智商差距、个人际遇、抗压能力,还有学习习惯都千差万别。
比如雁雁有几次都离清华北大临门一脚,但就是差了那么几分。
虽然系统可以支持我无限重开,但是每次高考试卷都会自动刷新。
况且就算高考试卷不变,雁雁也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孩子,不会接受作弊。
我心里有隐隐的预感,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了考场,记者和家长们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同学,你觉得这场考试有没有比较难的题?」
「高考完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记者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回答,脸上洋溢着解脱了的笑容。
「你现在是什么感受?」记者又问。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一个男孩子回答。
「远远没有。」我在心里补充。
高考前,他们被保护在温室里,从父母到老师都对他们说,高考完了就好了,大学生活很自由自在的。
其实他们的人生远不止这一场考试。
到了大学,他们要在社团活动、实习和课程之间艰难寻求平衡。
要考各种专业技能证书,有的要考研,有的要考公,有的要考雅思托福;
出了社会,在职场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对他们智商和情商的大考验。
以后如何谋生?
如何在家庭和工作之间寻求平衡?
如何分辨积极健康的爱与廉价的口蜜腹剑?
这些都是远比高考更加艰巨的挑战。
他们只是越过了现阶段的一个小山丘,获得了一个暑假的休息时间,然后向下一段人生出发。
这个年代出生的孩子们啊,没有多少休息时间,被各种无形的压力逼迫着,终其一生都在翻越高山。
我站在人群里,正发着呆,胡思乱想时,视线隔空和女儿对望上。
雁雁已经考完了。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的眼神,空洞,麻木,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已经了无生志。
「妈妈,我好像出问题了。」她搀住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手中的那束向日葵掉到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踩碎了。
「你怎么了啊,雁雁。」我小心翼翼地托着她,她伏在我肩膀上,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气。
「我好累,我好像出问题了。」雁雁又重复了一遍。
生理性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在我手上。
冰凉的。
冰凉的。
「我可能需要去看心理医生。」雁雁在我耳边说。
我的孩子啊,她呼吸温热,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把她逼成了现在这样?
「好,我们去看医生。」我紧紧地抱住她。
7
心理医生给雁雁做了抑郁量表,又同雁雁聊了很久。
我坐在门外,心里备受煎熬。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我以为,上一世,雁雁是因为我的放养而误入歧途。
所以这一世,我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我陪伴在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为了她的成绩操碎了心,事情却没有变得更好。
愧疚感快要把我打倒了。
心理医生走出来,关上门,对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问雁睡着了,我们到另一间办公室说。」他带着我走开。
「您知道问雁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吗?她压力太大了,刚才一直跟我说,高考的场景好像在她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
「她会产生幻觉,会怀疑自己停留在了时间的循环里,恐慌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她说她想让你开心,只有在考好了的时候你脸上的笑才是真心实意的。」
我泣不成声,原来雁雁都感受得到,我的女儿太懂事了,而我对她的掌控欲到了畸形的地步。
原来她知道,如果考不好的话,我表面上会安慰她,心里却狰狞万分。
我都做了什么啊,让我的女儿变成了现在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
我喃喃自语,远远地望着雁雁的脸。
她睡得很轻,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一凑近,她的睫毛就微微颤动,像是马上要醒了。
她的眼下,是一片乌青的黑眼圈。
「好累啊。」她在梦中呢喃。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自己再次行差踏错,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此时她的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因为发挥得好,加上考试的题目刚好比较拿手,她多考了四十来分,24次高考以来,首次突破700分。
可是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的女儿变成了一个不会快乐的人。
所以当系统提示,要不要从婴儿时期重新开始养育她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8
第三世,雁雁高考考得不好不坏,去了一个离家三千公里的大学。
我以为,自己终于学会了做一个好母亲。
不让女儿活在自己的期待之下。
女儿上大学的前一晚,我送她去学校报到。
她单薄的背影,提着重重的行李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看不见她之后,我的眼泪终于放心地落了下来。
我的小姑娘,终于长大成人了。
「妈妈,忘了把这本日记给你。」雁雁突然去而复返,有些无措地看着我满脸的泪水。
「这是什么呀?」我平复了一下情绪,问她。
「这是我的一些小秘密,是我想告诉妈妈的事。」雁雁神神秘秘地抱了一下我。
她重新走开,我感觉女儿离自己越来越远。
回家后,我将日记本翻开。
「好痛苦啊,第三次回到了这里。」一开始字迹稚嫩凌乱,像是还没学会握笔的三岁孩子写出来的。
第三次?
我的心里紧了一紧,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记得第一世,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出租屋里。」
「孤独快要把我淹没了。」
这是第一世的雁雁。
「我反反复复在手机上输入妈妈的手机号码,那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11位数字,一遍遍输入,一遍遍删除。」
「妈妈工作很忙,我不能打扰她。」
「最重要的是,我未婚先孕,识人不清,妈妈会对我很失望很失望的。」
「我这样丢脸的女儿,不如死了好。」
恍若平地一声惊雷。
原来雁雁还记得第一世的事。
那时候的她该多无助啊,可是她太怕我失望了,所以她宁愿流干了血,也不愿意回到我的怀抱里来。
最后我只见到了一张血迹干涸的床单,上面躺着了无生气的雁雁,还有周围人轻飘飘的一句「节哀」。
一股寒意侵袭上来,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耳边是我的呜咽声。
我往下一页翻。
「我好害怕考试。」
「每次考得不好,妈妈都会读档重来。」
「傻妈妈,她每次读档前,系统都会找我确认一遍的。如果我不同意,系统就不会重来。」
「她第一次读档,是在我小升初的时候。」
「那个暑假原本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
「但妈妈经常无意中提起,我知道她本来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山川湖海,还拍了很多照片。」
「我真的很不想抹杀掉这些记忆,在‘是否同意读档重来’的选项下犹豫了很久很久。」
「可我太害怕妈妈失望了,不想让她看着我的试卷叹气,所以我同意了重来。」
「这些记忆在妈妈心里一定很珍贵的吧,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个暑假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睡不饱的觉,还有上不完的补习班。」
我的眼泪滴在她的日记本上,眼泪将日记本上的文字洇湿了。
我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像话了,仰着脖子,像母兽一样悲鸣出声。
我想说妈妈一直替你记得。
可是一个人的回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原来我的孩子一直都知道。
可是在高考时,我读档重来了24次。
我以为在她的记忆里只需要经历一次高考前的紧张不安。
殊不知自己的读档,让女儿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地知道——
「这次妈妈还是对我不满意。」
「我又让妈妈失望了。」
「到底要读档多少次,我才能满足她的期待啊?」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雁雁才会在高考前紧张得睡不着吧,她被自己的母亲困在了时间的循环里。
然而,整整24次重来,她从来没有拒绝过系统重来。
我的女儿啊,她太懂事了,太想让妈妈开心了,哪怕自己痛苦抑郁也在所不惜。
我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啊?
「我知道妈妈爱我,我也爱妈妈。」
她被我逼成了重度抑郁,可是字字句句里面,没有一点怨怼。
我的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我感觉心脏在不断地下坠,然后被女儿温柔地接住,安放好。
在下一页,雁雁写道。
「在知道我性别的那一刻,爸爸就放弃了我。」
「在爸爸的游泳池里差点淹死的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自愿地选择读档重来。」
「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太难受了,太深刻了。」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妈妈歇斯底里地对爸爸吼,我在心里发誓,我再也不想要爸爸的爱了。」
「妈妈抹去了我这段痛苦的记忆,但它太深刻了,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妈妈骗我说,爸爸很爱我的,只是工作太忙了。」
「都是假话,但我假装相信了,只要妈妈能开心一点。」
「或许我的性别就是一个错误。」
我的女儿原来曾经这么想过,如此苛刻地指责过自己。
不是你的错啊,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是妈妈识人不清,为你找了一个糟糕的爸爸。
我溺亡在自责的深海里,用被子将自己的头盖住,在一室静寂中哭得心都碎了。
我再往后翻。
「这是我活着的第三世。」
「我知道系统依然存在,但是妈妈一次也没有读档重来过。」
「我经历过很多挫折,比如那次车祸,我的左腿粉碎性骨折。」
「我打了石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我听见了妈妈的犹豫挣扎了。」
「可是妈妈没有读档,这一世一次也没有重来过,我的记忆是完整的。」
「无论是受伤,还是考试发挥不好,或者失去了重要的朋友,妈妈一次也没有让我读档重来过。」
「她对我说,挫折也是人生的一种经历。」
「或许是因为这一世,妈妈给了我足够的底气,又或许是因为我已经足够成熟,不那么在乎妈妈的看法了。」
「高考完填志愿,我知道妈妈想让我离家近一些,方便照顾我。」
「可是我选了一个离家3000公里的大学。」
「不是刻意想远离妈妈,只是在第一世中,我就很想在这里学习建筑学,可那时我甚至不能参加高考。」
「这所大学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美妙的幻梦,我想要抓住它。」
「我在心里发誓,这一次如果妈妈读档重来,想修改我的高考志愿,我一定会在系统中选择不同意。」
不能否认,在雁雁提交高考志愿时,我确实有这个想法。
那个大学并不是她的最优解,十个平行志愿,她甚至后面九个都没有填。
可是我已经为自己的偏执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我不再把雁雁作为我的附庸。
她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坚信我的女儿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去选择自己就读的大学,自己以后的工作,以及自己以后的人生。
所以系统问我要不要读档时,我选择了否。
幸好啊,幸好我悬崖勒马。
虽然我知道,雁雁走后,我将经历难以忍受的孤独。
吃饭的时候,对面不再有雁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我们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用苍白的语言交换近况。
她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很可能以后就留在那座离家三千里的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同我渐行渐远。
但比起自己的孤独,我更希望我的女儿如愿以偿。
「可妈妈没有读档重来,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了健康的爱。」
「对不起,妈妈。我爱你,妈妈。」
「我一直爱你,可是我不再担心你失望,也不会活在你的期待里了。」
「我将热烈地奔赴属于我的人生。」
我的女儿长大了。
我的泪落下来,这一次,是甜的。
我给雁雁发了消息:「对不起,雁雁,我爱你,雁雁。」
「妈妈百分百地支持你奔赴你的人生。」
【番外】
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A市精神病院里做护士。
精神病院三楼尽头的小房间里,单独关押着一位无期徒刑的女罪犯。
她看上去没有攻击性,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像别的精神病人一样,大吼大叫,无故伤人。
但每次我端着食物和药进去,或者医生给她做精神疏导时,她都穿着约束衣,戴着手铐。
我知道,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因为她是个惨无人道的杀人犯。
她杀了一家三口,手段极其残忍。
警察到现场时,满地都是血块,她全身都被鲜血沾湿了,干涸的血迹溅在脸上、脖颈上,身上,一片诡异的暗红。
然而她面不改色。
精神病院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件事,我们总是唏嘘着,聊起她。
「那一家三口是活该,在怀着孕的时候抛弃了她的女儿,在孩子死后还侮辱她。」食堂阿姨是性情中人。
「要是有人敢这样对我的女儿,我豁出命去也要杀了他们。」她继续说。
「法治社会,不要天天喊打喊杀。」同我一起吃饭的精神病医生制止了她。
「不管她和她的女儿遭遇了多不公正的对待,都可以采取合理合法的手段解决。」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他对这个精神病人非常温和,并不把她视作穷凶极恶之徒。
「一个可怜的母亲。」我们最后达成共识。
她总是木讷地坐在三楼窗前,呆呆地往下面看,嘴里喃喃自语着「读档重来」、「雁雁」之类的话。
支离破碎的几个词从她嘴里蹦出来。
精神病医生做心理疏导时,她的逻辑很清晰,对话却总是滑向不可控制的一端。
「你很想念你的女儿吗?」
「是的,我今天送她去上了大学,已经开始想她了。」
「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没有呢,第一世的雁雁已经去世了,可是这是第三世的雁雁。」
「人死后怎么能复生呢?」
「因为我有系统啊,我可以无限次重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妈妈,现在我学会了,我会让雁雁过得很幸福的。」
她陷在了自己的思维里,像是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一定是太思念女儿了吧。
所以她才会幻想出这一套天衣无缝的系统。
在她的梦里,自己通过系统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见到了女儿,将她抚育长大。
后来精神病医生已经半放弃了她的治疗。
「与其清醒着痛苦,不如浑浑噩噩地过一生,至少在她的世界里,还能见到女儿。」
我们谁也没想到,在一个很平凡的雨天,她的梦醒了。
我去给她送食物时,她的眼神不再迷迷蒙蒙,变得清亮锐利起来。
她曾经是意气风发的企业高管,我想这一定是那个时候的她所拥有的眼神。
「小姑娘,你多大了?」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被捆在束身衣里。
「我今年满二十八岁。」我将食物放下。
「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今年也该二十八了。」她点点头,像在怀念什么。
我正打算告诉精神病医生,她的情况好像好转了一点,还没走到一楼,我就听到了病人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我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从三楼的小窗口跳下来,头先着地。
脑浆迸溅出来,同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开出一朵硕大诡丽的血花,雨点淅淅沥沥地冲刷在她脸上,像是一滴滴眼泪。
整理她的遗体时,我发现她的手里攥着一幅画。
应该是她女儿画的,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站在一起,小人举着很大的牌子,上面写:「妈妈母亲节快乐,我永远爱你!」
后面跟着她苍劲有力的字迹:「对不起,妈妈也爱你。」
干涸的血凝在上面,为她们留下最后的注脚。
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做好妈妈,活好自己的人生。
这次机会,她们都错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