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雪看着南子弦，没说话，她知道此人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
果然，南子弦下一句便直接堵死了林清雪的路。
他说：“今日是南朝科举揭榜盛事，林小姐作为南朝的名门贵女，是否应献舞一曲，为庆祝南朝又得能人才子呢？”
闻言，林清雪沉默了。
因为南子弦这话她根本无法反驳，她作为礼部尚书之女，今日既然来到了盛宴，又遇当朝榜眼刻意‘相邀’，她若是不歌舞一曲，倒会显得林家的女儿扭捏作态。
更何况，陆文进一直没开口，想来南子弦的这番行为，也是陆文进默许了的，这下可难办了。
想到这里，林清雪轻勾了勾唇，抬眸看向南子弦，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火药味甚重。
陆文澜凑近林清雪，低声道：“林小姐，你若是不愿……”
林清雪出声，打断了陆文澜的话：“我没事。”
说完，林清雪便站起了身。
陆文澜侧头看着林清雪，心中有些震撼，这女子面对这种场景，还能淡然自若，倒是不像别的大家闺秀那么胆小怕事。
只见林清雪走到南子弦身前，颔首还礼，和在陆文澜面前截然不同，沉声道：“南公子有所不知，陆公子说的是事实，我并不擅舞。”
闻言，南子弦眉头一皱，刚准备开口，林清雪便侧头对旁边的丫鬟道：“去取一张琴来。”
丫鬟愣了愣，随即点头应是，转身取琴去了。
南子弦目光幽幽的盯着林清雪，若有所思的道：“林小姐是要献奏一曲？”
林清雪偏过头，嘴角挂着淡笑：“不过是靡靡之音，南公子莫要见笑才是。”
陆文澜在夹缝中将林清雪的神色一览无余，他眉梢微微皱了一下，没出声，他也想看看林清雪要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不久，丫鬟便把琴取了过来。
众人听闻无才无德的尚书嫡女要献曲以贺科举盛事，都纷纷围了上来，兴趣盎然，不过这之中不少人只是为了看笑话。
林清雪环视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斜侧面的陆文睿身上，微微颔首，算是见过这位长辈。
陆文睿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女人公然退他儿子的婚不说，如今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弹奏淫词艳曲！简直不知羞耻！
在陆文睿心中，林清雪的一切行为，都是丢他的脸！丢整个宸王府的脸！
掌扇后，原本准备走的陆文进顿了顿，问旁边的大太监：“礼部尚书千金要弹曲助兴？”
大太监不知道这主子为何来了兴趣，但却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是。”
闻言，陆文进脸上划过一抹笑意，靠在软榻上，淡淡道：“那就听完这一曲再走吧。”
他最喜音律，听听也无妨，更何况，林尚书那个老头儿从来不肯给他好脸色，他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子教出来的女儿，是个什么人。
半晌后，一曲珠玉入水般清润的调子响了起来。
曲调温和，却不失高雅，缓慢的调子配以林清雪口中的诗文，一副悠远飘渺、恍惚迷离的月夜图便浮现在众人眼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啪嗒——”一道清脆的茶杯破碎的声音在掌扇后响起。
大太监见陆文进手中茶杯落地，连忙惶恐的跪伏在地，颤声道：“陛下，奴才该死，您没事吧？”
“铮——”林清雪听到掌扇后的动静，下意识停住了继续弹奏的手指。
陆文澜最先察觉出异样，他朝高台看了一眼，随即敛下眼睑，一言不发的转动着桌上的茶杯，他知道陆文进为什么失态，当年陈淮丽在先帝的寿辰上就是弹了这首曲子——《春江花月夜》，之后便得了先帝的赏识，喜色之下，为陈淮丽和陆文进赐了婚。
如今又听到旧日曲子，自然是忧愁参半，失态也是正常的。
只不过……陆文澜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陈淮丽已经死了，陈家也没了，陆文进就算再缅怀，也于事无补。
听见林清雪的琴声断了，南子弦眸子一缩，脸上溢出明显的幸灾乐祸，他刚想出声嘲讽，就听到高台上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林小姐弹奏的这首曲子，不错”陆文进的声音一出来，所有人都没了动静，就连南子弦脱口而出的嘲讽都咽进了肚子。
林清雪没想到陆文进会突然夸她，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的同时，沉声道：“多谢陛下。”
陆文进握紧了拳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其他的。
林清雪心中一顿，压下心中的那一丝异样，神色依旧不卑不亢。
在屏风后的陆文进身形摇晃了一下，凝眉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扬起手，对林清雪道：“朕乏了，先回宫了，林小姐继续吧。”
众臣起身行礼，高呼道：“恭送陛下——”
陆文进敛下眉，从掌扇左侧离开了高台，下高台时，他朝林清雪的方向望了一眼。
当看到林清雪的面容时，陆文进的嘴角微微沉了下去，似是在努力克制什么。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了广月台，林清雪抬眼望去时，只看到了一片黄袍衣角。
林清雪凝眉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陆文进为什么会对这首曲子感兴趣？
就在林清雪发神之际，南子弦再次开口催促：“林小姐，之前的曲子弹奏到一半，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呢，林小姐不继续了吗？”
林清雪轻轻扫了南子弦一眼，她不知道南子弦为何要处处刁难她，但既然对方将敌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那她也不必再与其虚与委蛇浪费时间了。
她林清雪，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
只见林清雪假意扶额，一副身体抱恙的样子，语气淡淡道：“南公子，我突然有些头晕，怕是不能再继续弹奏了，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南子弦脸一沉，意有所指道：“我瞧着林小姐适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莫不是看不起我南某人，故意针对，借故推诿？”
林清雪冷笑：“此前我与南公子素不相识，何来针对一说？倒是南公子从一开始就对小女子百般为难，不知南公子是何意？”
林清雪的声音有点大，几乎小半个宴会的人都听见了，其中自然有正与陆文睿商谈要事的河洛郡王。
陆文睿见林清雪被南子弦刁难，脸上也并无怒意，而是淡淡的嘲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礼部尚书之女就了不得了。
“宸王殿下不去帮帮林小姐吗？”河洛郡王突然开口道。
毕竟也是差点进了宸王府的人。
陆文睿颇有深意的望着河洛郡王，沉声道：“本王的事，你无需多管。”
河洛郡王脸上的笑容一僵，摇了摇头，没再继续惹陆文睿不快。
就在这时，宴席中，南子弦已然动了怒，非要林清雪奏完一曲不可。
席间不少礼部尚书的好友都出面为林清雪说话，说林清雪只是一深闺女子，今日累了，头晕目眩也属正常，让南子弦见谅云云。
南子弦若是个识时务之人，恐怕此刻也就停歇了，但他似乎就是同林清雪杠上了，非得要听完适才弹奏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林清雪实在不愿搭理南子弦这种死缠烂打之人，但念及今日是南朝的科举盛事，她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将曲子弹完，算是还南子弦一个面子。
只是，正当林清雪准备坐下弹奏之时，陆文澜忽然起身，快步走到林清雪面前，将林清雪挡在身后，目光直直落在了南子弦身上。
那眼神如冰，毫无温度。
南子弦被盯得头皮发麻，但仍强自镇定的问道：“不知瑞王殿下是何意？”
陆文澜掀了掀唇角：“你不配。”
陆文澜声音不大，但围在南子弦身边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南子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气血上头，脱口而出道：“瑞王殿下这般护着这个女人，难不成是与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闻言，陆文澜的眼角弯了一下，南子弦一愣，恍惚间，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都这么讽刺陆文澜了，陆文澜怎么还会笑？
果然，片刻后，便听到陆文澜冰冷如雪的声音：“南家已经这么不会教育家中子弟了吗？真是让摄政王失望呢。”
陆文澜这话压得极低，除了离他较近的南子弦和陆永安，几乎没有人听见，就连林清雪也只听到了失望两个字。
说完，陆文澜便拉着林清雪离开了宴席，如来时一般，目中无人。
见陆文澜把林清雪带走，无人敢阻拦，只在两人走后，开始窃窃私语。
“这瑞王殿下何时与林小姐走得这般近的？”
“不知道啊，看那样子，甚是亲近啊——”
“若林小姐心中之人是瑞王殿下的话，那也难怪前些日子会退了宸王府世子的婚了……”
说这话的官员被旁边的人戳了戳胳膊肘，连忙噤了声，将没说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
但即使如此，高台上，陆文睿的脸色还是难看至极，这些人以为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吗？不就是想说，他陆文睿的儿子处处不如陆文澜吗？更深一点的意思，就是陆文睿不如陆璟安，这些人，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