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妍的一番话令楚靖歌生出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的脑海里开始翻江倒海，陈年往事如同才发生在昨日一般，一幕幕都让他觉得清晰可见。
如果说，上官渡不是如父亲描述那般正直刚毅，如果镇北军谋反一事真的和上官渡有关，那这些年来，上官渡的飞黄腾达，是不是都是踩着镇北军千万将士的血肉？
而他，在不久之前，还亲自去了一趟神剑山庄，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一一告知……
“泱儿，可是上官渡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他根本没有理由陷害父亲，他和父亲，可是有过生死之交的。”楚靖歌之所以会这么相信上官渡，其实还是有楚策安的原因在的，当年楚策安待上官渡就如亲生兄弟一般，什么事情都会先考虑上官渡，对上官渡可以说是无所隐瞒。
也正因此，上官渡能够娶到黎都贵族魏家的嫡次女，能够从江湖人士，一跃成为大黎的朝廷新贵。
而上官渡和楚策安的渊源追溯起来，又是很长一段故事，而那段故事，楚妗妍和楚靖歌都只是听其母亲提及过，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们只知道，神剑山庄的庄主和自家父亲是结义至交，是世伯。
可如今七载已过，往事本该如烟消散，可谁知道楚渊偶然发现的线索，竟会让当年往事，变得如此不堪。
“哥哥，我其实也并不愿意相信上官庄主和楚家的事有关，但现在事实就是，上官绯鸾变成了黎胤寒的宠妃，而楚渊发现的当年神剑山庄兵器的去向也指明，这件事和上官渡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楚妗妍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不管过去多久，她对楚家被灭之事，始终不能做到视若无睹，有关楚家的任何消息，在楚妗妍看来，都足以掀起她平淡无波的心。
“上官绯鸾入宫，魏家飞黄腾达，神剑山庄也享誉四海，如果说这之中没有什么猫腻，我是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楚渊……武林盟主一家，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被血洗，而黎都众人却一无所知，这之中，肯定还有蹊跷，我已经让楚渊私下去神剑山庄调查，若是有什么情况，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我的，我今日来将消息告诉哥哥，就是想问问哥哥，你回黎都之前，是不是去见过上官渡了？”楚妗妍的声音透着几分疑惑。
楚靖歌一听，面色果然大变，垂在身侧的手在暗暗颤抖。
“嗯，我去过。”楚靖歌最终点了点头。
楚妗妍眸色微微一动，随后叹了一口气：“难怪，难怪哥哥进宫刺杀黎胤寒，会那么轻易就被黎胤寒的人所伤。”
此话一出，楚靖歌便沉默了下来，只是脸色阴沉，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楚妗妍见楚靖歌似是有所内疚，当下不由伸手盖住了楚靖歌的手背，感受到温暖的热流从手背传来，楚靖歌终于抬起了头，他愣愣的看着楚妗妍，过了许久，眼眶泛起了一阵红，他哑声道：“泱儿，或许，楚家满门被灭，是因为我。”
楚靖歌一生骄傲，说出这种话，想来是真的自责不已，而他口中的楚家，便是武林盟主一门。
楚妗妍的眼底划过一抹哀伤，她知道说出这件事会对楚靖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是来之前，她依旧选择了说出来。
因为楚妗妍知道楚靖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重情重义，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心有仇恨，但更有家国，之前进宫刺杀黎胤寒，应该也是被有心之人挑拨，多方影响才会做出这种过激的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回来了，楚家的仇，再也不是楚靖歌一个人的事，她会跟着哥哥一起承担，所有的事，她都能分摊。
“泱儿，你现在有什么安排吗？”冷静下来之后，楚靖歌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楚妗妍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楚靖歌说的是上官渡和黎都中的事，要如何解决。
如果她要去查上官渡，她的身份势必会透露，况且，到现在，哥哥还不知道自己是顶替了顾离娇的身份呢。
想到这里，楚妗妍不由将之前的事都一一告诉了楚靖歌，不过刻意避开了陆璟安，提了葛衾崇。
听完之后，楚靖歌的眉心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七年来都在南朝，更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早就回了黎都，而且还是以和音公主之女的身份。
想当年，他们的母亲和和音公主的私交也是甚好的，若不是后来和音公主出了事，他们楚家也自身难保，或许，那真正的顾离娇还能和楚家大小姐做个朋友呢。
“当真是造化弄人。”仿佛除了这句话，楚靖歌已经找不到任何话来形容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楚妗妍看着楚靖歌，两人都默契的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楚妗妍才听到楚靖歌道：“上官渡这些日子应该就会来黎都。”
楚妗妍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楚靖歌想说什么。
萧太后是寿诞就在明日，而上官渡却迟迟没有出现，想必是有什么事脱不开身，但即使如此，楚妗妍也并不觉得上官渡会来黎都。
“哥哥，上官渡一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进黎都的，毕竟上个月武林盟主惨死，如今的大黎武林中肯定是一片混乱，上官渡若是真有野心，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楚妗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继续道：“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没有突破口。”
楚妗妍的嘴角划过一抹笑意，眼神变得很是冷锐：“上官绯月恋慕裴旸未果，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再继续待在黎都了，如果她要走，便只会回神剑山庄。”
闻言，楚靖歌眯了眯眼，半晌后，沉声道：“泱儿的意思是，从上官绯月入手，找出上官渡陷害我父的证据？”
楚妗妍点点头，随后笑道：“这也是我来找哥哥的第二个原因，上官渡见过哥哥，哥哥肯定不能再出现在上官渡面前，但哥哥行事谨慎，军事谋略奇高，若是站在上官绯月的身后，未必不能得上官渡的信任。”
楚靖歌郑重道：“泱儿想如何安排？”
见楚靖歌没有反驳的意思，楚妗妍神色一敛，冷声道：“我会送给哥哥一个人，哥哥只管在幕后部署，让上官绯月信任此人。”
楚靖歌下意识的追问道：“谁？”
楚妗妍淡淡道：“萧慕辰。”楚妗妍说的，自然是真正的萧慕辰，天下首富，萧二公子。
楚靖歌听到这名字，显然也是惊讶得不行，当即追问道：“萧慕辰可是那富甲天下的萧家二公子？这样的人，泱儿是如何能驱策的？”
看着楚靖歌眼底涌出的不赞同和怀疑，楚妗妍笑着道：“哥哥先不必惊慌，这件事，日后泱儿一定会跟哥哥解释的，哥哥只需要知道，此人值得信任，并且，他会愿意帮助我们就行了。”
楚妗妍说得信誓旦旦，就算楚靖歌心中有所怀疑，也只能咽在心里。
“好。”思量一番之后，楚靖歌还是沉沉的点下了头，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楚妗妍这么一个亲人了，他不会不相信楚妗妍。
见此，楚妗妍颔首一笑，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
之后，楚靖歌又问了些有关南朝的事，询问最多的，自然是葛衾崇。
“葛先生还是老样子。”最后，楚靖歌淡淡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楚妗妍微微一笑，道：“葛先生早年最不看好的便是我这个女弟子，没想到他最后教的一个弟子就是我，这件事可是一直是葛先生的心结。”
楚妗妍是个机灵的人，她说话向来三分认真，五分玩笑，但是这句话倒是真真说出了葛衾崇的心声。
要知道，葛衾崇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当世大儒，可当年就因为楚妗妍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弟子，便被许多朝中元老拿来嘲笑，事到如今，楚妗妍都还记忆犹新。
楚靖歌见楚妗妍提起葛衾崇，眉眼都带着笑意，心知楚妗妍这是真的将葛衾崇视为老师了。
遥想当年一点都不听话，嚣张跋扈的楚家大小姐，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
“泱儿，你真的长大了。”楚靖歌看着楚妗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闻言，楚妗妍的神色微微一顿，随即敛下笑意，道：“时移世易，人又怎么能如从前一般天真呢……”
楚靖歌见楚妗妍有些伤感，当下便不再说这事了。
“对了，明日就是萧太后的寿诞了，泱儿也要去吗？”楚靖歌问起了关键。
楚妗妍：“嗯，自然是要去的，黎胤寒突然赐婚于我和裴旸，这件事萧太后肯定很生气，明日的寿诞，怕也是一场修罗宴。”
楚妗妍的语气很淡，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楚靖歌看着她，不由凝眉道：“万事小心。”
楚妗妍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楚靖歌的话：“嗯，哥哥也是。”
今夜之后，楚靖歌便要离开黎都调查上官渡一事，两兄妹什么时候能再见，还未可知。
“我会让南先生给哥哥安排几个好帮手，哥哥不用担心没人可用。”
楚靖歌倒不在意自己之后会怎么样，他只是担心楚妗妍在黎都的行事。
“你游离在梁王、萧太后和黎胤寒之间，势必会很吃力，自己一切小心。”楚靖歌眼神沉重的看着楚妗妍嘱咐道。
闻言，楚妗妍点点头，站起身，轻声道：“好，哥哥放心，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切记，万事不可逞强，楚家的仇重要，你也很重要，哥哥只有你一人了。”楚靖歌的声音透着些担忧，黎都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非必要，他真的不愿意将楚妗妍单独留下。
可如今楚妗妍的身份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她就是不留也得留。
这是楚靖歌最无能为力的地方，也是他最痛恨自己的地方。
如果他能再厉害一点，楚妗妍便不会受这种苦。
楚妗妍的心境倒是和楚靖歌完全不同，如今她和黎胤寒已经达成了合作，另一边又以陆子谏的身份牵制着黎胤徽。
她没什么可怕的，如今她的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都会顾忌，所有人，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所以，听了楚靖歌的话，楚妗妍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哥哥放心便是，这件事我心里一直有数，黎胤寒将我赐婚给裴旸，只是为了警告萧太后和黎启深，他现在还需要我，不会对我如何的。”
说着，楚妗妍又说了句：“倒是哥哥，上官绯月虽然单纯良善，但也是出身不俗，见识非凡，你和萧公子，可千万要小心。”
闻言，楚靖歌点了点头，道：“好，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但是你既然知道黎胤寒是个伪君子，那你为何……”为何还要答应和他合作？
这句话楚靖歌没有问出来，但是他看向眼前这位容颜美丽的少女时，眼底却透着好奇。
楚妗妍温婉一笑，随后轻声道：“黎胤寒确实是个伪君子，常年来的打压和掣肘，已经让他对周围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抵触和不信任，就连表姐……也是如此，但正是因此，我才能更容易的拿捏住他的想法，他想要扳倒萧太后和黎启深，便只能兵行险招，否则，根本没有缝隙可以钻。”
看着楚妗妍眼底泛着的光芒，楚靖歌忽然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楚妗妍耳边的碎发，叹了一口气，道：“泱儿，枉费哥哥还是楚家的嫡长子，心性却是大不如你，这些年来，处事更是优柔寡断，难下决断，泱儿不会看不起哥哥吧？”
楚妗妍一愣，随即低头笑道：“不，哥哥永远是最厉害的，哥哥是坦坦荡荡的君子，永远都是。”如果真有一些需要违背心中道义才能达到的目的，那便让她一个人来做吧。
闻言，楚靖歌微微一愣，随即叹道：“泱儿……”目光中，有着几分柔和与怜惜。
楚妗妍看着楚靖歌，轻轻笑了下，道：“哥哥先休息吧，时辰不早了，泱儿先走了。”
说完，楚妗妍便转身走出了院子，如来时一般，飘逸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