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陆文澜和陆永安之后,楚妗妍便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时候,陆璟安已经醒了。
听了丫鬟的禀告,楚妗妍点了点头,让丫鬟去煮点热粥,而自己则抬步走进了房间。
进了房间之后,凤沥昇还守在床榻前,凤沥昇看到楚妗妍来了,当下便走上前,道:“王妃,王爷已经醒了,看样子,是没什么问题了,属下就先告退了。”
凤沥昇说完,也不给楚妗妍拒绝的机会,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凤沥昇那副懂事的模样,陆璟安不由轻轻勾了勾唇,十分满意。
楚妗妍没有错过陆璟安的表情,她阴沉着脸,朝陆璟安的方向走近,沉声道:“王爷真是好大的面子。”
陆璟安轻咳了两声,他知道楚妗妍去见了陆永安,肯定也知道了祭天仪式的事情,所以……
以楚妗妍的聪慧,肯定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楚妗妍也不会直接就找陆璟安算账。
只见楚妗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朝床榻边走了过去,然后缓缓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没什么精神,脸色还有些发白的陆璟安,淡淡道:“王爷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就算日后南朝的天下是王爷一个人说了算,王爷怕是也没福气享受。”
楚妗妍说话不好听,这是陆璟安一直就知道的,但是楚妗妍这么把话往他心窝子里戳,还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妗妍……本王疼……本王知道错了。”陆璟安朝楚妗妍眨了眨眼睛,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但楚妗妍是谁,愣是没看陆璟安,别过头,淡淡道:“林清雪那个姑娘,是你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楚妗妍不信陆璟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想让叶鹤翁和陆文进认为,他一无所知罢了。
楚妗妍沉下眉梢,眼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哀愁,如果这件事真的如此发展,那往后……
“妗妍,你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本王早有安排,林清雪是林颐和的宝贝女儿,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置于危险之中,更何况,林颐和虽然一直在替本王做事,但这个老东西,老奸巨猾,最近时常往盛京外的金武军里跑,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本王要是不拿住他的七寸,他回头就能将本王给卖了。”
陆璟安说起这个的时候,眼里还是有着很深很浓的煞气。
楚妗妍看着陆璟安,不由挑了挑眉,问道:“所以,王爷就算计了瑞王殿下?让他去含山关救了林清雪?都说这林小姐最是重情重义,要是在那种绝望无助的情况下被瑞王殿下救了,想要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林清雪能退了陆文睿儿子的婚事,恐怕其中也有陆璟安的相助。
陆璟安赞赏似的看了楚妗妍一眼,道:“果然是本王的妗妍,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林清雪确实是他安排的一颗棋子,一颗能够掣肘多方的棋子,只要这颗棋子好好听话,在祭天仪式之后,他不会再动她。
更何况,陆文澜老大不小了,一直念着一个死人也不太好,所以陆璟安这番安排,其实也是在为陆文澜考虑,就看陆文澜愿不愿意接受了。
“王爷总是有理,我也反驳不得了。”楚妗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也只能尽全力,好好相助陆璟安了。
“对了,王爷把陈文婳放了吗?”楚妗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
陆璟安勾了勾唇,道:“她还有用处,放在陆文进身边,膈应陆文进,本王也高兴。”
楚妗妍:“……王爷可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楚妗妍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陈文婳毕竟的百里夫人来求情的人,陆璟安放了她也无可厚非,就是不知道这陈文婳,知不知道感恩。
过了一会儿,楚妗妍看了看陆璟安手臂上的伤势,血迹还在往外面渗,楚妗妍有些担心。
“还疼吗?”
陆璟安的脸瞬间皱了起来:“疼……”
楚妗妍:“……”她觉得陆璟安的演技挺好的,难怪能够骗过南朝那么多人。
“哪儿疼?”
陆璟安犹豫了半晌,方才道:“都疼……”
楚妗妍勾了勾唇,道:“疼才好,疼了,王爷才知道,下次不要再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招式对付我了。”
陆璟安顿时委屈了:“……这不是为了对付妗妍,是想让你……多疼疼我。”
楚妗妍:“……王爷,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完,楚妗妍便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
另一边,林府。
老太太本想让林清雪隔日再入宫谢恩,就在这时,外面便走进一青衣公子,朗声道:“林老夫人,在下是来接林小姐进宫谢恩的。”
来人正是昨日名动天下的南朝新科状元,陆永安。
他来这儿,自然是受了陆文澜的命,虽然陆文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其实还是很关心林清雪的。
毕竟在陆文澜看来,林清雪的这一番无妄之灾,实在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陆永安步履稳健的走到老太太面前,鞠了个礼,沉声道:“林老夫人安好。”
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了陆永安好一会儿,见他不卑不亢,恭敬顺从,毫无骄矜之色,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陆永安是个好孩子,就是出身始终受人诟病,若不然,也是一个人中龙凤。
可惜了……
陆永安同老太太问安后,便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林清雪身上,颔首道:“林小姐,瑞王殿下命我来接你,进宫谢恩。”
林清雪:“瑞王?”
陆永安点头,没说话。
老太太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心里已经脑补了无数林清雪与瑞王书信来往,郎情妾意的画面。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出身农户,老太太一向十分重视门第出身,这陆文澜虽是一品世袭王,可他手握重权,难免惹人猜忌……这林清雪若是嫁入瑞王府,恐怕于尚书府并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的林清雪还不知道自家祖母心里已经将她嫁入瑞王府带来的利弊都给算清楚了,她只是很奇怪陆文澜为何会知道陛下会封她为郡主,而且,还将此事告知了陆永安。
陆永安作为今科状元,如今应当是门庭若市,各家求贤若渴的对象才是,怎么还会有空闲来接她入宫谢恩?
不过林清雪转念一想,似乎又有些明白了,此次科举,陆永安虽崭露头角,但始终受制于嫡庶尊卑的严苛身份,加上其生母之由,想拉拢陆永安的人便更少了。
想清楚其中的关键,林清雪似乎明白了陆文澜的深意,心底更是暖洋洋的,看来,陆文澜也是在乎她的嘛,怕她一个人进宫吃亏。
于是,林清雪笑了笑,看向陆永安,道:“劳烦陆公子了。”
陆永安有些怔愣,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位不甚相熟的林小姐会突然友好。
“不劳烦,走吧。”陆永安侧身,为林清雪让出了一条道。
林清雪拜别老太太,径自出了府,上马车,进宫谢恩。
盛京地处中原,宫殿雄伟壮阔,林清雪一下马车,便看见了眼前恢弘大气的皇城大门。在皇城前方,两条五爪金龙盘踞石柱之上,威风凛凛。
林清雪站在宫门口,眼中划过一抹赞赏,这时,陆永安走上前,含笑道:“走吧。”
“说起来,清雪还没有恭贺陆公子荣登榜首。”两人一路往宫内深处走,林清雪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的接了个话题。
陆永安听后,目光没由来的暗淡下来,半晌没说话,只有两人走路时,微风拂过衣衫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就在林清雪以为陆永安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陆永安忽然道:“但在下的父王不喜我锋芒太露。”
闻言,林清雪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陆成恭怕也是因为陆永安生母之故,不想陆永安太过出彩,再引人议论。
这本是陆永安的家事,林清雪也不好多言,于是两人便再次沉默下来。
不多久,两人便在一座雄伟华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林清雪抬头一看,宫殿上赫然写着宣政殿,正是皇帝处理朝政事务的宫殿。
殿前的陈公公瞧见林清雪和陆永安,眼尖的弯身小跑了过来,细声细语的道:“哟,长宁郡主和……状元爷来啦?”
陈公公的声音有些刺耳,林清雪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陈公公,我是来给陛下谢恩的。”
陈公公早先才去尚书府宣了圣旨,对此事也是知晓的,不过此刻他却面色为难道:“这……这郡主来得不巧了。”
此话一出,林清雪还没说话,陆永安倒是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不巧了?”
陈公公左右看了看,这才凑近林清雪身前,低声道:“贵妃娘娘在殿里呢。”
贵妃?
林清雪低喃了一句,“是陛下宠爱的那位贵妃娘娘?”
听了陈公公的话,陆永安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恢复过来,侧首对林清雪道:“是,贵妃娘娘是先皇后的幼妹。”一句话,便点明了陈文婳的身份。
林清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陈公公这时又道:“贵妃娘娘深受陛下宠爱,往日贵妃娘娘陪在陛下身边的时候,陛下是连重臣都不见的,所以……”
陈公公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林清雪就是不想懂也懂了。
看来,这位贵妃娘娘是真的很受宠,让陛下把朝廷重臣都拒之门外,更何况她林清雪只是一个刚刚受封的郡主罢了。
想通其间的关键,林清雪也不难理解陈公公为何连通报都没有,就断言她今日见不到陛下了。
不过林清雪本就对谢恩这件事不甚在意,所以当下也只是说了句:“那清雪只能改日再进宫了。”
说完,林清雪便准备和陆永安一起出宫,谁知这时宣政殿内走出一小太监,急匆匆的跑到陈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陈公公的面色变了变,然后扯着嗓子喊住了林清雪:“郡主且慢!”
林清雪顿住脚步,与陆永安同时回头看向陈公公。
陈公公小跑到林清雪身前,道:“郡主,陛下传话,说郡主之心陛下已经知晓,不必再特意入宫谢恩了。”
闻言,林清雪倒是有些讶异了,这陆文进知道她来了?却不见她?
就因为贵妃在?这陆文进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见林清雪迟迟不语,陈公公以为林清雪心中忐忑,当即便安慰道:“郡主不必惶恐,陛下对贵妃娘娘那是六宫独一份的宠爱,所以今日才没有召见郡主。”
林清雪回神,朝陈公公颔首道谢:“多谢陈公公传达圣意,林清雪知晓了。”
说完,林清雪便同陆永安一起原路返回。
在出宫的路上,林清雪一直低头不语,陆永安以为林清雪还在想宣政殿前的事。
“林小姐不必多心。”
他自幼便受尽白眼和嘲讽,从来都是接受旁人或取笑或怜悯的安慰,他主动出声劝说旁人,还是头一回。
林清雪被陆永安那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逗乐了,当即笑了笑,道:“我没事,我只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突然兴起赐封我这么一个尚书府之女为郡主。”
林清雪本想着入宫面圣之时,还能将自己心底的疑问解决一二,但没想到这么不巧,正好遇见贵妃在宣政殿。
“陛下的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陆永安轻轻笑了一声。
林清雪一听,颇有些深意的问道:“陆公子真不会揣测圣意吗?”
闻言,陆永安的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同样停下脚步的林清雪。
两人在狭长宽阔的宫道上沉默相对,冽冽秋风将两人的衣摆吹起,时间如同定格了一般,林清雪不开口,陆永安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林清雪才转过头,继续往宫外走。
陆永安见了,也没犹豫,径直跟了上去。
“陆公子在此次科举辩文中的一切言论,不都是在揣测当今陛下的圣意吗?陆公子所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大逆不道,足以灭门的罪言?可陆公子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出来,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赞许和功名,想来,叶太傅也是将陛下的心思拿捏得十分精准。”
林清雪步履稳健的走着,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陆永安的气息已经乱了。
可即使如此,不管林清雪说了些什么,陆永安也始终沉默如冰,一句话都没说。
林清雪觉得有些好笑,她转过头,正视陆永安,轻声道:“陆公子和叶太傅还真是亲近。”这件事是林清雪从陆文澜那儿知道的,既然陆永安是陆文澜的人,那她就没什么好避讳的,有什么说什么。
听到林清雪这么说,陆永安突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并非君子的感觉,当即便支支吾吾的解释:“林小姐……我的师傅是叶太傅这件事有关师傅的名誉,你……你一定不能透露出去。”叶太傅一生清明,可不能因为收了他这个弟子,染上污点。
闻言,林清雪没有立刻答应陆永安,而是反问道:“陆公子,在你心中,名誉究竟是由什么定义的?财权?还是家世?或者……出身?我想,叶太傅这样清明之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他既然能收陆公子为弟子,想必也是看中了陆公子你这个人,而非你的身份。陆公子这般遮遮掩掩的,恐怕会寒了叶太傅的心。”
陆永安被林清雪的一番话说得无地自容,还没反应过来,林清雪便又道:“陆公子,其实一直以来走不出去的人,是你自己。并非叶太傅在意自己的声誉,而是陆公子你自己将自己看得太低了。”
说完,林清雪便不再看陆永安,独自出了宫。
有的话她只能说到这里,再说下去,便会起反作用。
陆永安是个聪明人,有才华,有学识,有谋略,这样的人才,确实可遇不可求,但他太自卑了,因为出身,他受过了太多的冷漠和白眼。
甚至连自己最敬重的父亲,对他都是冷漠相待,不喜他锋芒太盛,出人头地。
这样的陆永安,可怜又可悲,他若是不能自己挣脱枷锁,谁也帮不了他。
林清雪走出宫门,长舒了一口气,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林清雪沉声吩咐:“走吧。”
车夫往宫里望了望,有些疑惑的问:“小姐,不等陆公子了吗?”
林清雪闭上眼睛,轻声道:“先回吧。”
车夫一听,也不敢再多言,便应了声是,驾车离开了皇宫。
陆永安走出皇宫门口,看着林府的马车快速离开,嘴边勾出了一抹苦笑。
陆文澜让他来照看这位林小姐,怕是失算了,这位林小姐哪里像她之前表现得那般无脑无能?
这一下,该担心的人,仿佛变成了陆文澜自己。
这小白兔和大灰狼,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