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切机缘都有因果,所有因果也是机缘。当初赵将军输给易解羽的短刀,如今反救了自个性命,也算是种因得果。
那些个魔头、魔牛,到天蒙亮才杀尽。众人往回荥城,易解羽、元致和赵将军三人骑马在后,赵将军对易解羽拜礼感谢,双手奉上短刀。
易解羽推掉,笑道:“赵将军可别如此,事关生命,出手当是应该的。想将军久经沙场,偏我拿了短刀后有了生命危险,它怕是与将军气脉相连,要自己留身边才是。倒是我使得那本事,还请将军跟将士们说说,别传出去了。”
赵将军还要再说,被元致抢道:“您可就留着吧。倒是您,怎么就在荥城了呢?还能及时赶来。”
赵将军道:“你偷去将令,离开军营几日,上将军叫我来捉你回去。这不寻你不见,就和兄弟们在城内南营安住,听到急角赶来的。你可倒好,冒充将军来拼杀,真是不知凶险了。”
说着众人回到城里。死去的将士和马匹也收了回来,有五六十人,十余马匹。即是为帝国牺牲的,都该享以厚葬。
偏其中一马匹有异,像有活物在肚腹里。赵将军一枪挑开马匹,从马肚里掉出血糊糊人来,不是别个,是魔牛背驮的怪物其一。这怪物昨夜跳出铁笼时,见同伴被一一毙杀,害怕至极躲进了死马肚子里。那时天黑没人看见,这一下被揪出来,怪物逃也逃不掉。被众人拿绳子捉了,拖在队后,生擒回去军营。
这怪物好动蛮鲁,行径也像野兽。关进笼子里最妥切,还是精铁造的,不怕它逃得出。怪物一身血腥脏臭,十余兵将打来清水冲洗干净,怪物原本模样才露出来,是个类人的犬魔。
早在远古,有似人似狼的狼人族。千万年族群袭变,种族变异,这犬魔是其中稀罕的一类。犬魔也称犬奴,虽最像人,却满身兽性。只见犬奴精瘦,爪牙厉害,是个雌性。元致与易解羽道:“此种犬魔,只有魔王身边豢养。它们嗅能极强,只识魔王,可以千万里寻到魔王气息。”
魔王自然是指魔族之王,魑境的君主。犬奴是魔王的家私,被放出来是什么原由,易解羽疑视元致。
元致沉道:“很可能是魔王在外,这是魔族放出来寻他的。我们也可以凭此找到他,一旦杀死魔王,就能永除后患了。”
魔王从来不离开魑境。但事有蹊跷,元致把事情上报了,就等决断出来。等调查一番后,确定魔王还在魑境,便留着犬奴假日他用。
再说犬奴不吃五谷,只吃生血鲜肉。元致每日都去照看,换上奶乳和熟肉,希望养熟她。偏犬奴不吃那些,在笼子里犟,一闹就是几个时辰。
犬奴每每闹上,元致就随易解羽到司马貅处喝茶,躲个清静。
这日正是在饮茶时候,忽有茱萸谒拜至。发谒的是北滨摘揽山,请的自然是司马貅,是去赴重九会论。若是一两日,司马貅自然去的,可这论道,思量揣摩间,少用几月,多时数年。司马貅笑道:“此会吾已去五遭,今年事繁,怕是去不了了。”
遂把茱萸谒给了易解羽,道:“要不你代去吧。不需做些什么,吃茶听着就是,说不定有所上学。”
元致当即推促易解羽答应,收下了茱萸谒。席间易解羽不解,痴看着茱萸谒,回营路上元致方才告诉易解羽其中缘故。
在魁营往南八百里有一山,名作摘揽山。天地初长时此山就有仙迷道重,无人可破,唯有持茱萸谒可以登上。每逢九月初九,所有持茱萸谒者都会登高而上,在摘揽山顶论道,此所以称重九会论。凡去参加的,不乏七国教掌教和帝国大能,通过论道彼此分享经验,说不定就能从中顿悟开来,登入虚境。
眼看时近初九,元致八百里送易解羽到了摘揽山下。映入眼中,是座沉积的石头山,估摸不过五十丈高。青林绿木,一条小路曲折通深,天未破晓却满目清晰。于是易解羽手执茱萸谒,一步步拾阶而上。
一踏石阶就像没了修为,只能凭脚力登山。山上弥漫着菊香,清淡而悠长,这是山下闻不着的。一路上没有什么迷雾障碍,想来是持着茱萸谒的缘故,可见峰岗叠绵。或是陡峭,或是平缓,估摸不到半个时辰,登高到达山顶。
一上山顶,才发觉登山走的是山背。山面一边豁达开朗,可见百里峰丛风光,一条碧水如带婉绕。山面垂高百丈,有九层高台,最高一处设一百单八席。站在顶层,可一览无余,看尽天工巧夺。
席坐着许多人,易解羽寻角落坐下。座前几上有菊茶和茱萸果,似那霞翁和云客,还有精磨得陈菊香。
到了辰时末,来人纷纷座齐,无一空位。再看席上,上至耄耋下至不惑,修为都在神境圆满或入虚,独易解羽不同。众人也没理会他,各自品茶食果,都是日前新摘的。
自坐下前三日,无一人说话。傍暮山沾光芒水着彩,起朝雾躲林里日踩波,每日只看山水曼妙,放开心绪。还有万里云舒卷,千里霞叠嶂。
到了第三日。左有春和青龙蜿蜒,右是秋收白虎坐镇;远看冬瑞玄武绵延,近视夏荫朱雀翱翔。曲水流觞聚怀中,人家背后有高山;左右流雾不断绝,云深霞涨旭日升。南北各有青松站,东西满是绿竹排;磐石铺路入门户,禽兽过道远方来。
这时一汉撑着竹筏,扬帆过河,家里孩童出门来迎。更有山鹰过野,飞入崖峭巢中吐哺。
众人齐呼一声,“妙”。
至此才有小童上来换下残菊和败果,呈上新鲜的来。众人变得更加和悦,开始谈笑,氛围顿时不同。为首的老道笑道:“盼来天时,等着地和,今有人才,诸位就请畅所欲言。”
先有一老道,提出一故事。说他在江边渔垂,一苦读书生打旁边走过,见他钓上许多,就想讨一尾回家。那书生家里有父母老弱,妻儿艰难食不果腹,自己半辈子更是没有中第。当时老道可怜他,送了一尾。施舍一次之后,书生往复要了他半年的鱼,每有不给就哭闹不停。老道于是给出两个选择:一个是每日送他一条鱼,他能专心科考;一个是教他雷击法门,从此可以渔鱼养活。对于最后书生选择,老道没有说,只让众人讨究。
之后一一阐述,各说心中见解,多有叙说功名科举利害的。接着各种讨论出来,一过就是大半月。
这日一五彩山鸡闯出,跳上案几啄食果物。一老道淡道:“人为生命灵长,耳目可达甚广,臂手可得甚多,腿脚可行甚远。人可谓之机,机者谓之生命,他也可以上桌吃食。”
语罢没人去赶,都看着山鸡食饱去了。一玄空老道说道:“蛋生鸡,鸡生蛋,命运循回是道障。遨飞四海,宇内逍遥,梧桐树上做凤凰,才是无上道境。只会俯首食糟,守窝数卵,肋下理绒,终会被鱼肉。无能乘骏风,可叹踏云霞,此是高低不同。”
众思良久,一道对道:“他的可笑,只是不悟。若是坐天化地,返祖归真,命运自然不同。都不过垢泥造作,如泡沫吹弹即破。但若能知了个中乾坤,再合抱阴阳,相生不息也是证道了。”
都有点头,过后玄清一派有道长说道:“怀柔可以育刚,想虚能够做实。生命本是寻常,可以往上进取,总有超脱。”
许久,一白发老道叹道:“俗身凡肉而已,其中的天道,岂能窥测看到。自是何人,凭借何法,都有定命。”
众入沉思,几日后有人道:“生来是皮囊一副,死后魂霉道腐了,若是浊臭人间,安欲祸藏。”
易解羽听来,云里雾里。他还年轻,自谈不上阳寿,更没想过道业该如何成就。所以席上讨论能有所知,但从中所学不多,听了只想昏睡。
久久之后,一入虚老道闭眼道:“命被困禁,演绎自然,自是不能逃脱。万物都在轮换,怎能断绝,去掉痛苦。有死有生,制衡着生长,存在意义顿成空白,也是认知的轮回。一个生命,最无意义,是无声无能抗议漫长存在的无意义。”
又是良久,为首老道说道:“自然之大,宇宙之广;虽开混沌,不离混淆。生命孕于胎卵,皆是黑暗;生长于天地,眼看光明,仍在自然腹中。认知窥不开法道迷层,难以智慧加身,自无法高大生命。眼耳单调认知,岁月虚空生命,当先自强而能自省。任生命同认知周而不长,一成不变;纵认知与生命复而不上,无能进去,这不是可悲可叹吗。”
此话结束后,有人悟到便会离去。易解羽听后思量许久,虽说不惑,却有不顺。想有半月余,放下茱萸谒,心不在焉回军营去了。如此算下来,易解羽在摘揽山已经三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