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刘光从背后取下一个小小的包袱,对奴僧说:“当年你托法王赠与我僧袍,我接受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人皮炼制。一直想着还给你。”
奴僧说:“你若不喜欢,就烧了吧。”
鲜于刘光没料到奴僧竟然如此的爽快,反倒让自己显得局促。
八思巴向鲜于刘光点点头,双手依然合十,手掌隐隐泛出佛光,鲜于刘光走上前两步,靠近八思巴,却被杨琏真迦挡在八思巴之前。
鲜于刘光与杨琏真迦对视片刻,杨琏真迦在八思巴的示意之下退开。
八思巴仔细的端详鲜于刘光,“释道辩论,道教必败,你有什么打算?”
鲜于刘光知道自己的回答稍有不慎,生死就在一线之间。但仍旧说:“两日之后辩论,法王为何就已有定论。”
杨琏真迦冷笑着说:“全真已经败了两场,李志常老道在第二次辩论被我师父辩驳得狼狈不堪,现在我师父已经领悟大智慧,现在全真的张志敬,我看本事稀疏平常,与师父相比……哼哼……”
鲜于刘光恭敬的向八思巴拱手,深鞠一躬,“我来见法王,已经见到了,也就告辞。”
八思巴说:“后日辩论,也就是你满十七岁的日子。我向李志常真人许诺,保你到十六岁平安。如今燕京各处,到处对你不利的高手。不如你在我这里住到两日之后。”
鲜于刘光挺立身体,转身朝门外走去,“两日之后在辩论道场上再见。”
鲜于刘光大步流星走出门外,杨琏真迦悻悻地说:“就这么让他走了。”
奴僧站到八思巴的身边,与八思巴共同看着鲜于刘光背影。郭守敬也不能相信,八思巴就这么轻易放过了鲜于刘光。
八思巴把郭守敬叫到身边,“给刘大人带个一句话,鲜于刘光绝不能死在燕京。”
郭守敬问:“我已经劝过师父多次,诡道同门不要相互残杀,法王肯开玉口,实在是功德。只是不知道我师父,肯不肯信?”
“你告诉你师父,”八思巴说,“如果他放过了鲜于刘光,我保他能更进一步,为大汗效力,让他摆布八臂哪吒布局,就再无阻碍。”
郭守敬犹豫的说“师父跟随忽必烈王爷已久,怕是难以向王爷启齿……即便是法王将师父引荐给大汗,王爷会不会轻看我师父。”
“你把话带到即可,”八思巴说,“你师父是个明白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郭守敬看着鲜于刘光已经穿过了大殿,应该已经走出了大龙光华严寺,踌躇说:“现在鲜于刘光已经独自一人行走在燕京,我就算把话带到,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八思巴已经闭目入定,轻声说:“如果鲜于刘光过不了这一关,也是天数注定,也无话可说。”
郭守敬听了,赶紧告辞离开,杨琏真迦也要踏出房门,被奴僧用手掌摁下,示意跟自己在房内侍奉八思巴。
鲜于刘光走到燕京的街道上,离开了大龙光华严寺不到百步距离,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心想着两日后释道辩论,八思巴志在必得,上一次辩论,前掌教李志常本已经稳操胜券,突然在辩论后段,不在主辩僧人内的八思巴突然站出列,指出《老子化胡经》中老子西行度化是道家杜撰。形势反转,李志常率领的辩论道士惨败。但是到底是哪里让八思巴得了引据,让李志常无法辩驳。李志常到死也只说了八思巴是中原术士的铡刀,至于八思巴到底如何让他一败涂地,绝非是指出《老子化胡经》的破绽这么简单,究竟是什么原因,李志常没有只言片语提到。
据随行的全真道士回来后,私下提起,八思巴在辩论之前,走到了李志常身前,伸手让李志常看了一下手掌,李志常随即方寸大乱,脸色煞白,衣袖抖动。随后八思巴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辩论,李志常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出来。
鲜于刘光之所以一定要在辩论前见一面八思巴,就是想看看八思巴的手心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可是鲜于刘光从见到八思巴开始,八思巴的手掌就一直合十,并没有展开手掌。鲜于刘光知道无论佛道,修炼到了顶端的术士,身体都会泛出光芒,常人无法得见,但是鲜于刘光是看见过刘子聪脑后有,李志常死前眼神也有,但是都似有似无,只有八思巴手掌的佛光持续不断。鲜于刘光想靠近,看得明白的时候,却被杨琏真迦格挡,无法瞧个清楚。
八思巴的手掌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图案?这个图案,就是释道辩论的关键所在。并且让李志常无法言语。八思巴暗示,他手掌里的物事,一定会在即将举行的释道辩论中,就是告知天下所有术士的秘密,并且再一次击败道教的辩手。
鲜于刘光仔细思索,猛然一个高大的人影站立在自己的身前,挡住去路。鲜于刘光抬头,发现走到了街道的行人稀少处。站在面前的人,不到三十不到,脸皮焦黄,并未蓄须,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脚踩草鞋。在繁华的燕京,这一身打扮,实属特异。
蓑衣斗笠草鞋,在南方夏日,是农家百姓寻常穿戴,可是在干燥北方,并且是繁华的燕京内,这么一身穿着,站在人群之中,也显得极为突兀。说明此人自持手段高强,不介意隐瞒自己的来路。既然拦住了自己的前路,那么必定是刘子聪安插在燕京,在街道上守着自己的术士高手。
鲜于刘光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还在半空。
蓑衣人仔细看着鲜于刘光片刻,轻声的说:“出门带伞——有备无患。诡道精通算术,你就没有算到今日巳时有人会在这里等你?
鲜于刘光知道八思巴提醒的不假,刘子聪当然不会动用忽必烈王爷麾下的兵士来明火执仗针对自己和全真派。但是蒙古已经在北方经营多年,忽必烈帐下定然招揽了无数高强的术士,这些术士,必然听从刘子聪号令。
刘子聪身居高位,不便出手,就用江湖术士的规矩,派遣高手来为难自己。
鲜于流光知道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后退一步,拱拱手,“诡道鲜于刘光。”从怀中掏了一个桃树枝打磨的法尺出来,蒙古管制中原,燕京内不允许汉人携带兵器,道士也不例外。
蓑衣人从背后取下鱼竿,也拱手说:“史驱。”
史驱并未报上自己的门派,并不是刻意隐瞒自己出身。而是多半因为家族已经全部投靠了门股,他从南方而来,就背叛了清微派的师承。清微派忠于大宋朝廷,当然已经将史驱驱逐门户,也就没有了师门的庇护。
鲜于流光在终南山七年,跟随全真修行,这次到了燕京,第一次真正与术士高手对峙,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突然天色黯淡下来,阳光被一片乌云遮掩,天空中慢慢落下了细雨。
史驱就在等待计算好的时刻,手中鱼竿点向鲜于流光的额头。鲜于流光用法尺格挡,鱼竿柔韧,弹过了法尺,结结实实的抽在了鲜于刘光的肩膀上。史驱一击即中,也出乎自己的预料。
毕竟鲜于刘光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能与他多年的修行相提并论。
鲜于刘光肩膀的衣服崩裂,法尺刚刚递出,手臂突然无法抬起,原来是史驱鱼竿尽头的鱼线,随着余力,把鲜于刘光的身体缠绕了几圈。清微派出自正一,这个法术原本名“捆仙索”,本来是正一派正统的法术,被史驱变化用在了鱼竿上。
鲜于刘光第一次与人交锋,立即就落了下风,知道自己于真正的术士高手相比,还是输在了修为尚浅。鱼线布满鱼钩,全部勾在鲜于刘光的血肉之内。鲜于刘光稍稍动弹,鱼钩就深入皮肉一分。
史驱连续两次出手,都轻而易举的成功,第一次心中还有疑虑,第二次就已经完全明白,鲜于刘光不是自己的对手。
“诡道长房和幺房,看来相差甚远。”史驱晃动鱼竿,鱼线又在鲜于刘光的身体上缠绕了几圈,“杨琏真迦说,如果我不杀你,一年之内,必定要死于你的手下,实在是让人费解。”
鲜于刘光的身体受缚,听了史驱的言语,又是惭愧,又是恼怒自己临阵经验薄弱。天空的雨点越下越大,鱼线雨水,收缩紧绷,鲜于刘光的身体顺着鱼线的纹路,渗出鲜血出来。
“我不杀稚童。”史驱说,“把刘大人惦记的东西交给我,我就放过你。”
鲜于刘光的眼中要冒出火来。
史驱伸手,就要在鲜于刘光的身上搜索,“既然是诡道重要的物事,你一定是随身带着……”
说完在鲜于刘光的袖袋中拿出了半截蜡烛。
史驱看着蜡烛,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蜡烛有什么重要之处。正在仔细端详,半截蜡烛突然冒出丁点火星,史驱的眼睛一花,蜡烛燃起。
烛火突然暴涨,火焰燎到了史驱的眼睛,史驱连忙闭眼,把蜡烛扔开。再睁眼时,额头灼痛,眉毛已经被烧焦了一半。
史驱大怒,就要伸手捏住鲜于刘光的脖颈。可是手握之处,掌心刺痛,握住的是一把鱼钩。鲜于刘光已经趁着刚才烛火闪烁,没有了踪迹。
史驱拿着鱼竿,站立在原地,实在是想不明白鲜于刘光为什么会在片刻之内,解脱了鱼线而逃。
一个官员衣服的中年人站到了史驱的身后,笑着说:“诡道的看蜡,史大人也太大意了。”
史驱看见是忽必烈帐下的幕僚董文炳,收了鱼竿冷淡的说:“董师兄,你在一旁观望,就眼睁睁的看着鲜于刘光逃了,不怕刘大人问你吗?”
“也是巧了,我刚得到刘大人的口信,让埋伏在燕京里的术士,让鲜于刘光通过,保他安全离开燕京。”
“刘大人突然念及同门的情谊?”史驱好奇的说,“难道他不要这个小子身上的两门诡道算术的心法口诀了。”
“这是刘大人的事情,史大人军情紧急,难道还要在这里跟我问个明白?”董文炳笑着说。
史驱叹口气,“董师兄说的对,我得立即赶往汉中。这就告辞。”
史驱说完,突然看到远近处的房顶上,蹲守着一些术士,不免好奇的问,“刘大人不是说了要放过鲜于刘光,为什么还埋伏这些高手在这里?”
董文炳摆手,“史大人,你本想带着鲜于刘光去给蒙哥汗一个礼物,现在鲜于刘光你是抓不到了,如果蒙哥汗在汉中等不到你,就算是史天泽将军也保不了你吧。”
史驱听了董文炳的言语,知道董文炳已经说的很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去捉鲜于刘光。只好向董文炳拱手告辞。走到了大道上,一队蒙古军士,跨上了一匹马而去。
史驱走后,董文炳招呼身边的一个下属,“把燕京每一个路口都安插妥当,决不能让那个人跑了。”
下属点头说:“董大人放心,每个路口都有高强的术士把守。那人只要稍有踪迹,就能拿住。”
“此人与刘大人休戚相关,一定不能出任何的岔子,也不能伤及性命。”
“属下知道,”下属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燕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跑不掉,也伤不到的。”
董文炳站立不动,转身说:“我还是不放心,我亲自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