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你想杀我。”
许存琛被剧痛唤醒,面色冰寒,眼底尤带不可置信。
一只猫,竟然会想杀他?
我被摔在地上,懊恼自己错过了良机。
许存琛捂着脖子,大片的血液像红色线虫一样奔涌出来,门外突然传来李彪的声音:“家主,我们的人在机场发现了龙铃的线索!”
这都过去将近一天,龙铃应该已经在国外落脚了才对,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机场?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
龙铃自己回来了。
我起初是错愕,接着是哽咽,我知道,龙铃是因为我才回来的。
铃铃,铃铃,你回来干什么啊。
温热液体顺着眼眶涌出,我以为是泪,结果,李彪喊道:“家主,这只猫流血了。”
20
龙铃一下飞机就在找猫。
她知道自己回来的有多冲动,但,错过这个机会,小乖便会落到许存琛手里,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机场到处是黑衣人,他们发现了不对,他们向她围过来。
龙铃深感到有些绝望,吸一口冷气,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黑衣人束缚,还跑到了大桥中央。
大年初一,人们都在家中团聚,周围没有行车,空旷一片,桥下水流湍急,蓝到发黑。
龙铃跃过覆冰的栏杆,望向他们。
“别过来。”龙铃平静道:“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黑衣人都被她慑住,不敢往前。
家主对龙铃的在乎劲有目共睹,真把人给逼跳桥了,没有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龙铃看着脚下的河流,雪花飘进去连点影子都看不见,她如果跳进去,应该也跟雪花一样。
这个想法落地后没多久,她便看到了冒着风雪披星戴月赶过来的许存琛,长腿一跨就疾步从车上下来,保镖急急忙忙撑伞给他挡雪,被他拂开。
无数黑衣人将大桥封住,泼墨的深夜被他们手中设备照得恍若白昼,看起来像黑帮火拼现场。
许存琛都没来得及给脖子包扎,脖间血痂凝结成块,污脏了西装,他眼窝深陷,目光阴寒:“龙铃,你倒是真的敢想敢做,把我玩弄在鼓掌。”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是知道龙铃求生欲有多强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龙铃会自杀。
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龙铃目光找了一圈,询问道:“小乖呢?”
“你倒一直惦记着那畜生。”许存琛心口郁气更不平,眉眼冷锐:“下来,现在下来,此事我可以从轻发落!”
他自觉已经让步颇多。
“看来是不太好。”龙铃扫过许存琛脖间的伤口,自言自语,心里最后那口生气也快散了。
她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了。
不成功便成仁。
她很累很累了,那么就此结束,也挺好。
龙铃的目光透过虚空落在某个点:“许存琛。”声音无悲无喜:“这辈子喜欢你,算我眼瞎。”
话落,她松手,张开双臂,如愿往身后坠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许存琛的灵魂像是被人拿巨锤捶打过一样,轰鸣作响,一片空白,龙铃坠河的画面如同老电影般以极低的帧数在眼前呈现,他经历了一场浩劫,或者说是一场毁灭。
“龙铃!!!!!!”
凤靡鸾吪,鱼溃鸟离。
21
我赶来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
许存琛把我扔给保镖检查,才会晚来一步。
我心急如焚,但刚靠近就发现了不对。
空气是沉重的,死寂的,所有黑衣人都噤若寒蝉缄默不语。
天地一片荒白。
龙铃……龙铃躺在地上,皮肤被泡成了晶莹剔透的冷白,黑发如海藻般披散,面无血色,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纸人,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许存琛拥着她,嘴里不停叫着“铃铃”,跪在地上不停吻她、亲她,眼神无光。
“喵。”
我放轻了脚步。
一个黑衣人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他还从未听过这么破碎的猫叫。
我没有半点闲心分给任何人,我走到龙铃身边,蹭蹭她的手,贴贴她的脸,还故意咬她的头发。
我满怀希冀地期望龙铃能站起来,对我嬉笑,跟我说话,拿手指头点一点我的鼻尖,然后嗔道:“小乖,你又不乖。”
我乖,我以后都会乖,你理理我,你理理我好不好?
你怎么不说话啊铃铃?
是不是太冷了?
来,我给你暖一暖。
我试探性将龙铃的手臂圈住,雪花落在身上,我却完全感受不到,只是蜷在心爱的女孩的身边,享受一缕安宁。
直到许存琛拨开我,一人独占龙铃,我才发疯地跳起来对许存琛又抓又挠,深夜与许存琛那场博弈让我利爪寸断,但我依旧没有一刻停歇,每爪都用尽了十成十力气,深可见血。
许存琛浑不在意,他一只手穿过龙铃膝弯,另一只手扶着龙铃脊背,温柔至极地将人儿打横抱起,嘴里柔声轻哄,一步一步走向身后的黑车。
22
许存琛疯了。
他把自己和龙铃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陪龙铃说话,给龙铃换衣,一切还宛如她活着一样。
神情专注,温柔痴迷,却又看得人不寒而栗。
忽然,门被推开。
许存琛没有回头,他知道是那只猫来了。
这只猫现在瘦了许多,形销骨立,白毛稀疏,声音嘶哑到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原本湛蓝的双眼混浊充血,看起来像幽灵,又像古代志怪传说里的画皮骷髅妖。
我在许存琛面前扔了一张白纸,上面有三个字:“跟我来。”歪歪扭扭,示意许存琛跟着我过来。
许存琛本不想理会,忽然想到什么,沉默几秒,耐心地给龙铃盖好被子,然后才跟出来,一路到了龙家。
龙家愁云惨淡,哭声震天,看见家主来了哭得更加大声。
我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至今仍无法忘怀昔日他们对龙铃的算计和龙铃“失宠”时期对龙铃的嫌弃。
如今这番,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穿过长长的楼梯和走廊来到二楼的尽头,那是龙铃的房间。
不大不小,约莫二十平左右,米色的柔幔将床拢成了一个私密又有安全感的空间,床前铺着蓝色碎花的地毯,床头柜上摆着玻璃沙漏和永生花,南瓜形状的沙发,简约的原木画架,上面绘着已经褪色的风车与薰衣草,旁边还有一个涂着墨绿色乳胶漆的书架。
房间的摆设都有些陈旧,画架和书架也落满了灰尘,却依旧能让人倍觉温馨。
我钻进了书架深处,叼出一本印有他和龙铃大学校徽logo包皮的、泛黄的日记,放到许存琛面前。
许存琛颤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18年9月1日,晴]
开学了开学了,开学了开学了,我终于可以离开家了!
我看到了一个好帅的学长,有点眼熟,但用这个当借口搭讪会不会太土了?
[18年9月8日,晴]
军训。
晒死爹了。
[18年9月15日,晴]
啊啊啊我又看到那个帅哥学长了!我还没站稳摔人家怀里了,救命我才刚军完训一身臭汗头发都没洗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找根绳子自杀算了,毁灭吧,世界。
[18年9月16日,晴]
我知道帅哥的名字了,他叫许存琛。
这个世界还是留着吧,毕竟有帅哥呢。
[18年10月23日,晴]
最近怎么那么玄学,我精心打扮的时候帅哥跟死了一样,我头顶鸡窝趿个拖鞋出门准遇到他!
帅哥你有毒吧。
[18年11月14日,晴]
今天又碰见帅哥了,打招呼了,冲我笑了!帅哥你居然不是高冷挂的!
啊啊啊我要恋爱了,帅哥我要给你写情书!
[18年12月19日,晴]
情书攒了那么多,一封都不想给出去,太丢人了啊啊啊!
[19年2月2日,晴]
今天在百幽湖写生,帅哥居然就站我后边,他说我的画里有生气和灵气,还跟我交换联系方式了,吼吼吼!
[19年3月5日,多云]
最近有点烦。
爸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就是不说是什么事情。
[19年3月6日,多云转阴]
爸妈给我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帅哥。
爸爸说,他是许家少主,既然能在一个学校碰到,还交换了联系方式,那么就是缘分,把握住机会。
妈妈说,我是个好女儿,一定会帮家里度过危机的对吧。
今天好冷啊。
[19年3月14日,阴转小雨]
真的好害怕接家里的电话。
弟弟说妈妈一直在哭,妹妹说爸爸已经两顿饭没吃了。
他们想“绑架”我。
他们都想“绑架”我。
[19年3月14日,小雨转中雨]
我不欠他们的!!!
[19年3月16日,小雨转大雨]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19年3月18日,小雨转暴雨]
我化了漂亮的妆容,我穿着干净的白裙,我还精心做了头发。
出门前,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
真恶心。
……
23
后面的事情,我和许存琛就都知道了。
许存琛眸光恍惚,看到龙铃军训嫌热会笑,看到龙铃摔进他怀里会目露追忆,看到龙铃写情书会恍然大悟,看到龙家给龙铃施压会痛苦怜惜,看到龙铃说自己恶心,几乎要无法呼吸。
日记截止到20年就再没有了,因为……他强制性给龙铃办理了退学。
“原来,那些情书都是……写给我的……”许存琛手抖得厉害,日记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他猛然咳出来一口滚烫鲜血,发根雪白。
他的人截获过龙铃寄给项淮舟多封情书,没有署名,却是从龙家点名要送到项家的,除了项淮舟,还能是给谁的?
结果,那居然是给他的,那居然是十八岁的龙铃给他的。
许存琛仿佛瞬间就老了十几岁,他对龙铃那些喜怒无常的作为,归根结底,其实是在报复她的欺瞒和利用,还有……不爱他。
现在,却告诉他,十八岁那年的龙铃,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他!
是他,亲手摧毁了龙铃的喜欢;是他,亲手打碎了心爱的女孩!
他的铃铃,他的铃铃本该向阳而生,承受雨露光泽,永远自由明媚,却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二十三岁!
最后那几年人生里,爱意被寸寸浇灭,骄傲被寸寸消磨。
许存琛无法想象,她被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翻脸冷待之时,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
委屈?不甘?还是会觉得自己目的不纯,罪有应得?
可是罪有应得的一直都不是她,是他啊!是他啊!
许存琛颤颤巍巍捡起日记,死死抱在怀里,笑得空洞而苍凉。
这本日记,我在第一次陪龙铃回家时就发现了。
看着眼前人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我心中唯有快意。
“你是谁?”我听见许存琛用仿佛苍老了几十倍的声音问我。
我抬起利爪,沾着他的血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我是你。
“我是你、我是你……”许存琛靠着书架,以手遮眼,声如泣血:“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我冷眼旁观,只觉得倦怠,慢吞吞地扭头,望着窗外孤月,心想:为什么死的人是龙铃,不是“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