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脚下。”
阿桃手里提着灯，一手牵着韩朵朵下了斜坡。
韩朵朵站稳当后，朝前看去，辉白的月光之下，一座破旧的库房内陷与一群落光了叶子的树内，寒风一过，零落的干枝砰砰当当的砸向瓦片，更显周围的景色颓废。
她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跟上阿桃，很快就到了门跟前。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围死寂的厉害，阿诺伸手一拦，上前两步，毫无声息的走到旁边的窗侧，霍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捅破了窗纱。
她侧过脸，定睛往里一瞧，惨白的月光渗着细缝侵入进去，将屋内分成光影两面，静心下来，只有偶尔粗重的一声呼吸声，衣服摩擦的挲挲声，就再无其他了。
她下颌微动，朝阿桃点点头。
对方转过头来，哗啦啦的锁链声乱响一阵，嘎吱几声，阿桃手腕一用力，推开了大门。
霎那间，外边的月光倾斜而下，瞬间压倒黑暗的影子，屋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不复先前的昏暗。
两人一前一后，将韩朵朵护在了中间，几粒零散的火星子飘飘然落在干草堆里，瞬间炸开一朵烈焰来，照亮了被绑起来的一帮人。
离火堆最近的是李丘头，单独被绑在了一旁，一边脸挨着冰冷刺骨的地面，一边手靠着热情似火的暖源，煎熬的感觉让他没一会儿就转而悠醒。
韩朵朵正算着时辰，想着毒针的药效也该快过了才是，一低头，冷不丁地和李丘头有些迷蒙的目光对上了。
她咧嘴一笑，“醒得刚刚好，我正有话想问你呢。”
地上的人还没完全清醒，就被阿桃一把掂了起来，跪在了韩朵朵面前。
这么一下子，惹得李丘头打了个哆嗦，眼神顿时清明得很。
他口齿支吾两声，后边才清楚大声起来，“少东家......您这是做什么？”
韩朵朵往前探身一步，噌地抽出阿桃带着的长剑，狠当利落的擦着李丘头的脖颈而过，卡在了他面前的板砖缝里。
“李庄头，看不出来吗？”
李丘头稍稍挪了挪屁股腚，离剑远了些。
“我......少东家是在开玩笑吧，”他颤笑两声，“您若是想诘问小人今日护卫不当，那自是小人的错，只是我也不知会有这么一遭啊！还请少东家宽宏大量一回，饶了我吧——”
“哼，我说的是这个事吗？”
韩朵朵猛地一抽长剑，直朝他的咽喉而去，吓得李丘头赶紧闭上了眼，两撮细胡滑稽的一颤一颤的。
剑锋一偏，转而指向了另外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
“这个人你该比我熟，白日里他还是田里的佃户，怎么一扭头，就成了蒙面的刺客了呢？”
“这......他......”
李丘头顿时急的满头大汗，救命啊！说好的人不是张老汉吗？怎么换成了他儿子！？
见他支支吾吾，韩朵朵嘴角一撇，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吗？要不要我替你说？”
她将剑交回到阿桃手中，饶了半圈走到那壮汉旁边，拿手指着人家斩钉截铁道，“庄上的人说，这个人是个外来户，早几年入了庄上的人丁册子。”
“可是，算账的先生连带着小管事们查了一圈，却发现这人没有来历，和他一样的，还有连带着的十几号人。”韩朵朵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李丘头，“让我猜猜，绑着的这些人，也在那十几号人之内吧？”
“你说是不是呢？李、庄、头？”
地上跪着的人牙齿不住地打着颤，强装镇定道，“小人......不知道少东家在说什么，庄里的佃户多，一时没记详细的，也是有的，这......有什么好追究的？”
“唔......你说得也有道理。”韩朵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轻易的就感受到了他眼里的紧张情绪，“这件事你不知道，那就且先不论，另一件事，你可要好好交代才好。”
李丘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只有嘴角向上抽了抽，顿先神情怪异起来。
“少东家......不细说，小人不知道该交代什么？”
“哦？”韩朵朵扬起眉，眼神微冷，“那就挑明了吧，那些状告信可是你写的？”
李丘头心里一凉，知道这茬还是来了。
“是......啊不是......”
韩朵朵眉眼间带上了些烦躁，她抛给阿桃一个眼神，对方瞬间心领神会，当即提起了李丘头，对着他的腹部就是狠狠一脚，踢得人发出一声闷哼，跪不住的直往后倒。
阿桃往前走了两步，又把人拖了回来，接着就是连连几脚，毫不停顿的一顿输出，直打的对方满地找牙，鼻青脸肿，鼻血混着眼泪流了一大把，才停止了动作。
韩朵朵没什么情绪的将这一切收之眼底，从上而下俯视着正缩在地上，疼得不停进气换气的李丘头。
“这打也挨了，该把身上的硬气放一放，交代清楚了吧？”
李丘头奋力睁大肿胀起来的双眼，就见着阿桃撸着袖子，晃悠着她那两只大铁拳，他害怕的目光一缩，又悄悄后边还没完全清醒，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同伴，咬牙一横，交代道，
“是，是我撺掇几个庄子的人，写了数十封状告信。”
韩朵朵眼神顿时犀利起来，“这么做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难道不知道？”
“呵，”李丘头苦笑两声，“我怎么不知道？田王庄的账目向来就没被人动过手脚，你查账怪责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要是我不这么做，庄上的这些佃户们，不出三年，就要去喝西北风，我就算是不想做，也只能做了。”
韩朵朵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背后的人——是谁？”
李丘头沉默一瞬，交代道，“东家。”
韩朵朵一听这话，脑子随机就蹦出来了韩左东三个大字，接着又尽快的拂去了。
就她二叔那个肥肠猪脑的样子，一门心思只在纳美妾上，肯定懒得指使人，那最有可能得就是王氏了。
也不知什么缘由，信竟然没过她的手，直接就被交给了老太爷，这才没让事闹大起来。
杏眼里微光暗沉，韩朵朵不自觉的蜷缩起指骨，亏得是信没到王氏手里，要不然经她一宣扬，阖族上下都该认为自己这头遭差事办不好，以后肯定少不了被她拿乔说事。
她轻啧出声，就算自己拿回了一部分权力，以阶段而言，自己实在是不能拿她怎么办。
光是这个，就越想越烦，果然，糟心的人从里到外都让人厌恶。
韩朵朵目光一挪，看向壮汉，“接着交代，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又或者，你引我去草亭的目的何在？”
李丘头斯哈斯哈的抽着冷气，紧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们想杀了我，是不是？”
“不......”李丘头下意识反驳道，却没了下半文。
韩朵朵微眯起眼来，霎那间想起先前阿桃听到的话，脑中一道白光闪过，顿时明白了大半。
“在你之前，我就审问过一人了，他说，先着蒙面人把我绑了，你们再救下我，好平白得个恩情，省得我追究。”
“至于那群人的底细，也全都交代了清楚。”她眼里闪过狡黠的光，“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若全盘托出，我倒是可以放过你。想一想，不是划算的很吗？”
这些话一股气的钻进了李丘头的耳中，他心里猛地一惊，张老汉，也被抓了......
顿时，他眼里失去了光彩，泄气般的开口交代了，“那群人......早些年是附近流窜的山匪，那一阵听说真定有个大官死在了山匪刀下，一时间官府的府兵，连带着被商人重金委托的镖局，时常便在附近的山头剿匪，他们，便是那个时候悄悄藏在了庄上，后来......”
“后来怎么样？”
“......当时我虽然也管事，但大权都在旁人那。当时庄上叫苦连天，都是吃不饱饭，受尽虐待的佃户，日子难过的很啊。”李丘头叹了口气，“他们原先的小山头一共十几号人，干的是劫富济贫的义举，没杀过人，偶然间就叫我与他们认识了。”
“许是看不惯原先那些庄头横征暴敛，肆无忌惮，凌虐佃户的情形，一天晚上，悄悄潜入杀了庄头们，扶我做了庄上的主事人。”
韩朵朵静静听着，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不曾叫东家察觉？”
李丘头仰着头，肿着眼瞧着韩朵朵，“那时候主家忙着呢，无暇顾及，浑水摸鱼中就瞒过去了。”
是啊，那时候韩府办丧礼，选家主，庄子上发生的事自然就鲜有人关注，这些人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是和庄上的人处成一团了，放了也未尝不可。
“看在平日里你把庄子管得还算过去的份上，饶过你这一回。”韩朵朵抬起眼，语气微冷，“不过，日后要是胆敢再犯，就不止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李丘头忙不停地磕头。
韩朵朵扫了几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阿桃手腕一抖，拔出剑挑开了绑着对方的绳索，抬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