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新雪消融，钟粹宫的宫女低着头尽心安静的洒扫着。
老太监半躺在藤椅上，跟主子似的慢悠悠的喝着茶，旁边还跪着一个正眼巴巴仰着头伺候的小太监。小太监一身皮肉细嫩，脸上神情虽说有些谄媚，眼睛却清亮的很，能叫人一眼看透心中所想。
老太监往茶面上轻轻吹着气，嘴角的皱纹堆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猥琐，还是新入宫的小子们干净哪，其他人，啧，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嘴还没碰到杯沿，老太监眼睛一瞥，忽然就注意到了在宫门徘徊的一抹竹青色的身影。
他自然的把手中茶杯一放，装腔作势的咳嗽两声，一颗头像能上天似的恨不得眼高于顶，橘皮般皱起的粗手一伸，旁边的小太监连忙哎哎两声，跪爬着两三下到了桌边，双手捧起白须悠长的拂尘，像小狗似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含对主子夸赞的期许。
老太监被他逗得一乐，抬脚就往他腹上用力一踹，半大的少年咬着舌头发出一声闷哼，狼狈的滚出几米远。
“狗东西。”老太监冷淡的垂下暗沉的眼皮，看不出喜怒道，“仗着咱家偏向你几分，就赶奢望些东西来了。”
他大手托着拂尘绕着小太监走了一圈，“你就好好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宫门落锁了，你这膝盖才算下了值啊。”
老太监嘴角一瞧，眼里闪过些戏谑的光芒，他招招手，正捧着水盆从殿内出来的宫女一愣，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但一想着李公公折磨下人的那些阴损的法子，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宫女：“敢问公公有什么吩咐？”
老太监也不说话，目光往小太监身上一转，努了努嘴。
宫女立即会意的低下头，手上一个用力，端着的木盆一个倾斜，还冒着白起的热水往下一倒，顿时给小太监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凌冽的北风一吹，地上之人单薄的身躯微微一颤，猛烈的咳嗽起来。
老太监满意的点点头，放走了宫女，自己则是转过身往宫门口走走，留下正在调整跪姿，脸色苍白的小太监。
要说折磨人的法子，这冰天雪地里的，只是挨冻倒是好挨的很，但若是拿着贵人温热的洗脚水往上一浇，先是暖和的感觉游走全身，接着贴身的衣物马上就变成了湿漉漉的冰片似的，冷飕飕的刺囊这浑身上下，就像是拿着百来根针细细扎着，这才能让那小子好好吃吃苦头不是？
老太监得意的翘起嘴角，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呢。
这样想着，脚上动作却不像上来年级，倒是利索的很。只见他三步并做五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宫门口。
见着门口的人转过身来，他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谄媚道，“恕小的眼拙，刚刚才瞅见世子爷，不知您来此有何贵干啊？”
顾承安手上的玉骨扇一合，嘴角拽上三份笑意，从怀里一掏，拿出一个绣工精美的香囊和一封金贵的帖子出来，一起交给了老太监。
“李公公，舍妹在家时常想念在宫中住过的日子，尤其是和贵妃娘娘赏花刺绣，吟诗作对的快乐。正巧今个儿母亲带我来探望太后他老人家，我这不受人所托，偷偷就摸过来了。”
他手腕一动，玉骨扇瞬时展开，掩去了他面上的神情，只留眼角的三分狡黠。“至于那下边的帖子，是定国公府的人正好在宫门外瞧见了我，说是贵妃娘娘前两日特意这人索要的，我想着顺路，就一道给带过来了。李公公可要检查检查，防止我心存不轨哪？”
老太监额角沁出些许冷汗，他颤颤笑道，“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奴才不信别人，还不信您吗？”他面露为难，拖着话音道，“只是这边都是宫妃居所，您怕是不便在此久留。”
“行吧行吧，我也不为难你，东西既已送到，本世子自然也不愿在这里多待。”顾承安噙着笑，右掌五指合拢朝老太监摆了摆，“劳烦李公公代我师傅向贵妃娘娘问声好啊！”
说完，肆意洒脱的转身而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老太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最后只留下一双露出鹰鹫觅食般凶狠的眼睛，盯着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才收回了目光。
他这才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宫门里头走。
重新换了身衣裳，焚香净手之后，老太监谨慎的踏进大殿，来到贵妃身旁，轻轻附耳几句，将香囊连带着帖子一起递了过去。
一声似百灵鸟清脆的笑声自身旁传来，韩若梦一挥手，推开了香囊，抖开了那份帖子，面色神情倒是一时间看不出什么。
“也是新奇，世子不在仁寿宫陪着那老太婆，竟然跑到了钟粹宫的门口。”韩若梦挑了挑眉，“还说什么，替杜海平那个老家伙像我问好，明摆着敲打我呢。”
李公公低下头去，谄媚道，“奴才愚笨，不知娘娘说的是？”
贵妃白了他一眼，哼笑一声，“这会儿装傻充楞起来了？你日日拿着前朝的消息来禀告我，怎么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老太监憨笑两声，没说什么。
贵妃拿起那份帖子，隐隐可见上面的金粉熠熠闪光，“就好比这份帖子，那些狗闻着肉味就围了上来，生怕我这个代表着真定的人倒向安王和大公主其中的任何一方，这不，杜海平，大理寺卿啊，中立派的顶尖人物，不就变着法的递了消息进来？”
老太监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那不知娘娘是如何想的？”
谁知贵妃听了他这话，转过头来，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久久盯着他也不说话，直直盯到他浑身发毛，才垂下视线，敛着神情道，“咱们当然是坐山观虎斗，等着看皇帝的意思，才好随风倒不是？”
李公公会意的翘起嘴角，往下走了两步，提着衣角奉承道，“娘娘英明！”
又是一阵细碎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殿内，渐渐沉落下去，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