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风,围绕着两人旋转,然后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去。
韦游方深深地盯着江煜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朝着山庄深处行去。
江煜也站了起来,紧随其后。
这已经不是两人没争论过的问题了,江煜性格倔强,就算有先例,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有先例,也要尝试一下。
即便,在他的面前,是一具具尸体。
他从来都不认为有绝对的对错,所谓的正义,就是随机应变,朝堂混乱了这么多年,他却选择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用黑暗来消灭黑暗,用残酷来征服邪恶。
魏友芳虽然和他政见不合,但因为他做事太狠,被师傅责罚,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毫无怨言。
他是魏游方的最后一名徒弟,教导了他这么多年,没能完成他的心愿,实在是大不敬,辜负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最起码,他得到了宗门的认可。
江煜每一次来,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落后两步,跟着山庄最里面的院子走去。
小院没有院墙,但来的人不多,只有两座宅院,正房是一座灵坛。
江煜的娘的灵位就摆在了灵坛之上。
——但那毕竟是灵位。
当初他娘上吊死在冷宫里,他父亲甚至没有举行葬礼,就是让人将他娘的遗体带走,当时他只有五岁,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这些年,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亲人,甚至,他身上的东西,也都被烧成了灰烬,唯一的线索,就是一条白色的丝带。
那时候,他带着那条白色的丝带,就是要找到父亲,让父亲来看看自己的妈妈,虽然妈妈再也看不见了,但他还是要满足父亲的心愿。
他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很少有人见过他,趁着这个机会,逃了出去。他听闻皇帝要在宫中设宴,便找了个宫女,报了名,也不见他的身影。
要不是傅柔儿还小,他早就在冰湖里腐烂了,谁也不知道。
从水里被救出来后,他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宫殿,也许是上天看他可怜,在快要被冻死的时候,他遇见了他的师傅。
当年的魏游方,也是如此。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小男孩,心中充满了死亡之意,如今却是一副威严的模样,他挺直了腰杆,站在自己娘的灵位上,嘴唇很冷,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魏游方正在翻阅一本《君策》,厚厚的一本,却是随便翻看。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这个弟子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江煜看着他看完,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纸张,低下头去。
纸条上是他亲手书写的罪状,两人半年一次见面,这是必须的程序。
“八月份,灵露山狩猎,懈怠政务。“八月份,吴州百姓苦不堪言,碍于太妃的势力,无能为力,十月份,朕考虑不周,耽搁了一段时间,让奸佞之徒苟延残喘,一月上旬,一位宫娥离奇暴毙,朕突然意识到,皇宫之中,还有许多不受掌控的事情,但我们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是一个很大的失误。”
韦游方一条一条看完,冷笑着将那张纸丢到了蒋煜面前:“这还不是你最大的疏忽。”
江煜抬起头,一脸茫然。
魏游方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现在是晚饭的时候,魏游方的一日三餐都很有规律,到了饭点,不管有多忙碌,他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吃。
江煜当然明白,师尊这是在自省,将他单独留下。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什么都不想了。
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一丝风吹来,已经很久没有下跪的姜煜,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头发也被汗水浸湿,粘在了皮肤上。
他的双膝和后背都在疼痛,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他都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除了那张纸条,再也找不到别的东西了。
韦游方对他的要求一直很严格,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已经足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他忧心忡忡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日末的寒风吹了进来,令人不寒而栗。
“师父。”江煜艰涩的喊了一声。
“想出了?”雷格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没有。”
“我再警告你一句,”魏友芳严声道,“前段时间,你宫里的敬妃,因为吃了一块糕点,险些丢了性命,是不是你下的?”
江煜呆住了。
“所以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慌:“是,是我做的。”
“这叫什么来着,有本事才有胆量?”韦游方冷冷一笑,“你勾引了敬妃,当众嘲讽了她一顿,让她觉得委屈,然后算准了这人嫉妒心重,一旦发现你肯定走了,你肯定会抢了。
“但你有没有考虑到,如果敬妃不来怎么办?你忙着应付章太傅,万一给皇后娘娘吃了,可如何是好?”
姜昱:“……”
虽然事先吩咐了侍女们,让她们去拿糕点,但人不可貌相,如果自己不在身边,糕点很有可能会被皇后吃掉。
“你也太自信了,”魏游方皱起了眉头,“你很少去考虑自己的计划会不会出错,但谁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总是会出现一些不受控制的情况,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是自寻死路。”
江煜无言以对。
换做之前,秦然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但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皇上,大臣们都在向他下跪,他的权势越来越大,他也就变得狂妄起来。
周围的人,都会听从他的命令,视他为草芥,而他,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
他就会膨胀,就会自大,就会忽视自己的失误,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江煜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痛恨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将天真的女王引入陷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上一次,一切都很顺利。
以后会怎么样?
他在这里蹲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若不是魏游方提醒,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一次的失误,可比他在白纸上记录的那些要严重一千倍。
江煜深呼吸一声,将手中拿着的一个长长的木箱递了过去,低着头。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还望师尊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