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悦记得隋茜，是因为她是派对上最活跃的那一类人，喜欢众星捧月，偏偏生得丑。每个学期开学她的脸都会有新的变化，不是鼻梁变高，就是下巴又削了，要不然就是眼间距变小了。学习不咋地，最大的爱好就是折腾那张脸。
隋茜也爱买，但远不如她，显然是家里给的钱不多，但她从不承认。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我要多少他们给多少。她人前总是强调自己是独生女，现在看来是因为不愿承认有个争宠的妹妹。
曾悦和隋茜谈不上有多熟，就是派对上见了面寒暄几句的关系，她怎么也猜不到隋茜是如何让Mia看到了她弹琴时的样子。
她又去看了一遍Mia的档案，家庭成员那一档里只有父母，没有隋茜的名字，她觉得奇怪，不过也因为这事终于水落石出卸下了心里的负担。以后再见Mia的父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只要避开隋茜就行。
周末，她不再躲在宿舍里封闭自己，去健身房练了一会儿搏击，本来以为会遇见罗大卫，但他直到中午都没出现。一个人索然无味，于是给他打电话。
“你在哪儿，说好的请你吃饭，中午出去吃吧，你选餐厅。”
“我正准备出发进城呢，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曾悦自从住进学校，还从没去过市区，她内心是抗拒进城的，怕会遇到熟人。
“太远了，我不想去。”
“又不是让你走着去，我刚提了新车，正好跟我一起试车。”
“下次吧。”
“喂，是你说请我吃饭的，好吃的可都在市区呢，你不会怕我一顿吃穷你吧？放心，就算进了城我也不挑贵价餐厅。”
“我什么时候那么小气过？贵的我也请得起。”
“那就别废话了，我就在校门口，给你五分钟，不来我走了。”
曾悦很不情愿大周末的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边犹豫着就溜达到了校门口，罗大卫正坐在他新买的SUV里朝她招手。
曾悦站在门口，“你要去哪儿？”
“上车再说。”
罗大卫吹着口哨，看起来心情不错。
曾悦这回没再犹豫，上了车，看他穿着白底迷彩的运动衣裤，发型也特意打理过。
“你去市区要干什么？”
“你会玩儿桨板吗？”
“你要去划桨板？”
“看来我找对人了，我还想着再教你一个新技能呢，没想到你会，唉，技术再好，没人欣赏也挺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
“划桨板有什么好欣赏的……你是要去……昆玉河？”
“亮马河。”
亮马河和东方广场都被曾悦列为禁区。
“昆玉河的水更干净，落水也不怕弄脏，去昆玉河吧。”
“落水？你觉得我像落水的初学者吗？”
“你不像，我像，我技术很菜，怕掉下去，而且我也没穿泳衣。”
“那就更不能去昆玉河了，那边河里的水草硬，要是真落水了会划伤你，你跟我用一个桨板，我不会让你落水的。再说我不喜欢昆玉河，你不觉得那一带土里土气的吗，亮马河多洋气……”
曾悦无心听他啰嗦，理智告诉她要远离禁区，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我还是下……”
“你不能反悔啊，我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一个人美美地静享水上时光的，谁让你一个电话打来撩我，现在成功勾起了我双人划桨的兴致，不带突然撤回的，落差太大，我心理上承受不了。”
“你早说要去亮马河，我也不会答应你，亮马河有什么稀罕的，哪儿洋气了，值得你卖关子吗……真是的，穿的像条花蛇一样，还好意思说昆玉河土，我看你最土。”
“我土？我像花蛇？哎我和亮马河怎么惹你了？你就这么不情愿，你要不愿下水就岸上等着我，至于这么损我嘛。”
“我在岸上等着你，那还有必要去吗？你停车吧，我要回去。”
“不行，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今天我非要吃上你这顿饭不可，我还得吃穷你，气死我了。”
“那就吃饭，随便你找什么地方吃，吃完了，你去你洋气的亮马河美美地享受一个人的水上时光，别逼我去就行。”
“……你不是在躲什么吧？你是不是在亮马河那片儿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
“那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印象不好，就是不想去。”
“行，那就更应该跟我去了，我帮你脱敏。“
曾悦不想再辩解，扭头看向窗外，索性把心一横，去了又能怎样。
车很快就到了亮马河附近，曾悦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观，脱口而出，“去启皓大厦地下停车场，把车停那儿，走过去很方便。”
“哦，你怎么知道？”
“以前我住这儿。”
“怪不得……”
罗大卫没有继续说下去，直接把车开进启皓的地库。
曾悦想起有一次许子辰约她去启皓一层的中信书店喝咖啡，她编了个理由拒绝了。此时她看向车窗外一排排的泊车，希望目之所及不要出现那辆灰色的保时捷911，好在一切如她所愿。
可就在她和罗大卫从后备箱里拿出桨板和救生衣，准备出地库的时候，墨菲定律显灵了。一辆刚开进来的灰色保时捷911刚好停在她对面的泊车位上，她手里拿着救生衣一转身的功夫，猝不及防与车里的人正面相对，那一秒心脏狂跳，不幸中的万幸是，驾驶位上的人并不是许子辰。
曾悦不记得许子辰的车牌号，也就顾不得去辨认那辆车到底是不是他的，更顾不上身后拿着一堆东西的罗大卫，只管头也不回地快步向电梯间走去。
保时捷里的陈亮与曾悦对视的瞬间就认出了她，眼疾手快地拍了几张照片，给许子辰发过去。
很快许子辰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儿看到的？”
“地库，你确定是吴千雅吗？”
“就是她。”
“我停车的时候看到她，现在上去了，和一男的应该是要去亮马河划桨板，带着桨板救生衣什么的。”
“你赶紧跟上，到河边那里有租桨板的，租一套，我到那儿找你，我马上过去。”
陈亮从车里出来，“她看到我了，我是不是得避一下？”
“你别让她发现你，偷偷盯着她，别走远，别跟丢。”
许子辰挂了电话，从日料店的男厕出来，匆匆走进包厢。
美艳的女房东一边喝着清酒，一边正在等他。
“宝贝儿，我有个急事不能陪你了，晚上我去找你。”
女房东面露不悦，一把揪住她的袖子，许子辰顺势搂了她的腰，在她嘴上亲了一口，不等她继续缠上来就立即脱身，关上门闪了出去。
许子辰奔向河边租桨板的地方，河里划桨板的人并不多，但他没有看到吴千雅，他远远看到陈亮，于是给他打电话，“我看到你了，租好就走吧，随时在岸上盯着，吴千雅人呢？”
陈亮转身看到正朝他走过来的许子辰，向他对面的树荫下望了望，许子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男一女正在树荫下给桨板充气，女的正是他找寻多日的吴千雅。
“乖乖，就是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好了，你走吧。”
许子辰挂了电话，迅速把租好的桨板放下水，身手敏捷地跳上去，有意无意地观察岸上两人的动静，直到看到穿着救生衣的吴千雅跟她的同伴朝这边走过来，他立即向后划了很大一段距离，以保证能看到他们下水的一举一动，却又不会被她发现。
罗大卫慢悠悠地朝前划着，曾悦盘腿坐在小黄鸭桨板上，感受着河上湿润凉爽的空气，身心前所未有的舒畅，竟一时忘了亮马河会给她带来的风险。直到天盛颐园一期的楼群近在眼前，她远远地看着那一扇扇窗户，越来越觉得那些窗户像无数双眼睛一样正在盯着她看。
罗大卫朝一处树荫划了过去，把带来的柠檬鸡爪、毛豆、寿司摆了一小摊，开了一罐饮料递给曾悦，“先补充点能量，要不然没力气划了。”
“你打算划多久？”
“至少太阳落山，状态好的话，夜划也蛮有意思，不过你以前住在这儿，对夜景也不稀罕吧。”
曾悦计划着半小时以后就溜，找个远远的餐厅去等他，她拿出手机，想先预定好餐厅，再找个脱身的理由。
“你晚饭想吃什么……”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许子辰此时悠悠地停在他们旁边，略显惊讶地喊了一声，“悦悦？”
曾悦手一滑，手机不偏不倚地掉进柠檬鸡爪的盒子里，罗大卫眼疾手快一把捞出来，两人同时看向许子辰。
“呵，真是你，刚才我就看着像你，没敢认，好久不见啊。”
许子辰笑意盈盈地看着曾悦，等她回答。
曾悦心里悬着的那只靴子终于掉下来，反而踏实了。
“是啊，好久不见。”
许子辰看了看罗大卫手里沾着柠檬辣椒汁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他，“擦一下吧。”
罗大卫来不及多想，接过手帕就擦。
“换手机了？换了号码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虽然带着一点嗔怪，但声音是那么的柔和。
“手机丢了，你的联系方式也丢了。”
“哦，怪不得，我说你不像是那种薄情的人。对了你搬家了吗？我去楼上找过你。”
“我本来也不住在那儿，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不是约好了一起喝酒嘛，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有点担心你，最近还好吗？”
曾悦扶着罗大卫的小臂站了起来，顺势挎上他的胳膊跟他离得更近。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这是我姑姑的邻居。”
许子辰脸上留着笑意，眼中却满是冷冽，冷眼看向罗大卫。
罗大卫则毫无波澜，极其配合地扮演男朋友，“你好，这手帕脏了，我们就不还你了。”
“不用还，随便扔了吧……还是我来吧。”
许子辰伸手抽回手帕，趁势从罗大卫手中夺走手机，不容分说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直到他自己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才把手机还给曾悦。
“悦悦，记得存一下我电话。”
曾悦接过手机，勉强一笑。
她不明白她都把男朋友的牌亮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这么不知趣，还这么纠缠不放。
“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你们要不要上岸休息一下，正好一起去喝一杯。”
罗大卫早已看出端倪，赶忙说，“我们才刚下水，预热都还没开始呢，不用休息。”
“哦，这样啊，要不我待会儿让人给你们送点喝的过来吧，天太热了。”
“不用，我们马上就出发了，要不你先上去休息？我看你西装革履的，也不像来玩儿的，这会儿太阳毒，中暑了就不好了。”
罗大卫揶揄地看着许子辰。
许子辰就像没听见一样地漠视了罗大卫，只看向曾悦。
“我们刚下来还没开始划，下次吧，我等你电话。”
“行吧。我本来也不是来玩儿的，为了陪一个朋友体验一下，结果她受不住河上风吹日晒先跑了……那行……我就先上去了，你们……好好玩儿，玩儿尽兴。悦悦，记得接我电话。”
曾悦十分受不了许子辰看她时那种粘腻的眼神，忍着不适回了他一个字，“好。”
许子辰也察觉到了曾悦对他的冷淡，十分不爽，他至今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抵挡住他的桃花眼和眼电波，不禁恨恨地想，什么手机号丢了，都是借口，无非就是怕他粘上她。奶奶的，他非要从她身上赚到一笔大的不可，权当他的精神损失费了。上亿的遗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赚不成，他也不会让她身边这只嫩鸭赚了去。
他心中冷笑一声，“对了悦悦，你跟周立铭律师联系了吗？”
曾悦一时没反应过来，许子辰怎么会知道那个律师。
“还没联系吗？你不知道周律师找你都找上门了吗？好像挺急的，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拜托我转告你尽快去找他，话我是带到了。”
“哦，他的联系方式也丢了。”
曾悦表面云淡风轻，实则生怕说错了哪一个字。
“那正好我有他电话，你加我微信，我发给你。”
曾悦被他逼到没有退路，只能打开微信加了他。
这回许子辰终于如愿了，舒坦了。
罗大卫看曾悦面如菜色，搂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对许子辰说，“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了，那你就上岸休息？”
“好，回见，有机会一起喝酒，替我照顾好悦悦。”
许子辰满意地朝岸边划去，罗大卫三下五除二把桨板上的东西收进包里，对曾悦说，“坐稳了。”
罗大卫果然划桨技术不一般，不一会儿他们的小黄鸭就远远地甩开河里其他桨板。
陈亮在岸上追了没多久就放弃了，给许子辰打电话，“划太快了，影子都看不到了。”
“别追了，你去启皓地库看一下他们的车，查查那小子什么来头，看他们住哪儿，快去！。”
“我这就去。”
曾悦坐在桨板上一言不发，内心隐隐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许子辰，更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不会又要推翻重来。
她感觉耳边的风声似乎消失了，原来是桨板慢下来，这才看向汗流浃背的罗大卫。
“你要累了就歇会儿吧。”
“对不起啊，今天要是听你的去了昆玉河就不会遇到那个人了，你恨我吧。”
“放心，从坐上你的车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恨你呢，不过考虑到刚才你都当我男朋友了，我这恨就到此为止吧。”
“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逼你来这儿了。”
“哼，早干嘛去了……你今天划尽兴了吗？”
“我倒是尽兴了，就是没能照顾好悦悦啊。”
“你还敢取笑我，不怕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我游得可比划的好……说真的，你真是为了躲刚才那土鳖才搬家住进学校宿舍的？连手机都从里到外换了个遍，他到底是什么人，对你做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楼下的邻居，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不光是为了躲他，住学校也不是因为他，就是单纯地不想遇到他，很难缠的一个人……能别提他了行吗？”
“好好好，不说了。”
“我饿了，中午饭还没吃呢，你打算怎么去取车？”
“我也饿了，我说怎么划不动了，就近上岸，打车回去取。”
“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我就不跟你一起去取车了。”
“哦对对，那你自己回学校？”
“嗯。”
曾悦从他手里拿过桨，“你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来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