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释怀
陌桉Morlan2025-07-09 09:0712,605

  1.

  2024.12

  陈羽和林钰并肩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脚下是厚厚一层干燥发脆的梧桐落叶,踩上去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像透过时光缝隙,所传来的遥远的回音。

  那棵记忆中的老槐树依然立在东门内侧,比十年前要更加粗壮虬结。黝黑的枝桠刺向疏朗的蓝天,阳光从缝隙里筛下,在铺满落叶的地面投下变幻的光斑。

  林钰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树冠深处,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轮廓,微风吹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它好像一点没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出神,“又好像……更高大沧桑了些。”

  陈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米白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越发挺拔,那份少年时的沉静里,如今沉淀着一种阅尽千山的从容。

  他喉咙有些发紧,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树是这样,长得慢,但一直都在。”

  他们走到老槐树的旁边。林钰发现,槐树旁边那张旧得掉漆的长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刷着棕漆的木椅,安放在老槐树投下的那片熟悉的荫蔽里。

  椅子的位置,和十年前分毫不差。

  “椅子换了。”林钰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光滑冰凉的椅背。

  “嗯,”陈羽也跟过去,站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上次来,那老的已经快散架了。”

  他顿了顿,一个久远的画面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那是初三某个闷热的周末下午,蝉鸣震耳欲聋,他和林钰就是坐在这张椅子的前身旁边。

  那时的他刚打完球,浑身汗湿,大大咧咧灌着冰水,林钰则安静地翻着画本,膝头摊着打开的英语单词书。他瞥见她画纸上勾勒的正是这棵老槐树的枝干,线条流畅,又带着点倔强的力量。

  “记得有次,”陈羽的声音有点涩,像是被回忆的灰尘呛了一下,“张超那家伙,非说看见老槐树洞里住着一个松鼠精,要掏宝贝,结果卡住了半条胳膊,鬼哭狼嚎的,最后还是打电话给老李找校工拿锯子……”

  林钰的嘴角很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嗯,记得。宋锐当时在旁边,快门按得飞快,说要留下黑历史,结果被吴公子一个眼神看得立刻老实了。”

  “对对对!”陈羽也笑了,““公子”那眼神,啧,自带冰冻效果。”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林钰,她也正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又各自飞快地移开。

  那一瞬间的默契和笑意,短暂地烘暖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巨大的、冰封的时光鸿沟。

  他们继续沿着熟悉的小径向公园深处走去。他们的脚下,是印刻在记忆里的石板路,踩上去的一瞬间,触感隔着经年的岁月传递上来。

  路的两旁,是落光了叶子的梧桐和水杉,枝干在冬日澄澈的阳光下勾勒出疏朗遒劲的线条,投下细长交错的影子。这里的空气里有泥土、枯叶和远处湖水的清冷气息,混合成一种只属于此地的、旧时光的味道。

  他们走向小路前方那片开阔的水域——月光湖。越靠近,风里的水汽就越明显,带着初冬特有的凛冽清透。

  当那片熟悉的水域终于毫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夕阳正沉沉地悬在西边天际线之上,像一个巨大熔融的金球,毫不吝啬地将亿万金箔倾倒进墨绿色的湖水里。

  这里的湖面,不再是他们记忆里那种温润的绿玉色,而是沉淀了岁月般,呈现出一种深邃、厚重的墨绿,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

  此刻,这墨绿的底色被夕阳点燃了。清风拂过水面,漾起细密连绵的波纹,每一道波纹都跳跃着、翻滚着、碎裂着,迸射出无数细碎到令人心颤的金色光点。

  “沉粼……”

  陈羽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从未清晰地理解这个词所承载的重量与光芒。如今站在这里,他才发现,那光芒是跳跃的、易逝的、浮于表面的;而那沉静,是包容一切的、深不见底的底色。

  就像他们错过的那些年,那些热烈的、最终归于沉寂的心事。

  林钰站在他身侧,目光也长久地停驻在那片流动的金色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在辨认这阔别已久的湖光,又像是在回忆里打捞着什么。

  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下来,不再是初见面时那种刻意维持的、带着距离感的沉默。

  “张超……”陈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前两天还跟我视频吹牛,说他带的初中校队拿了区冠军,尾巴快翘上天了。结果下一秒就被他女朋友拎着耳朵催去洗碗。”

  林钰也轻轻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湖面:“他还是老样子。我记得初三那次篮球赛,他为了抢个篮板,硬生生把人家一米九的中锋撞了个趔趄,自己还得意洋洋,结果被老李罚写一千字检讨,声情并茂朗读。”

  “对对对!念检讨的时候还挤眉弄眼,把全班都逗笑了,气得老李脸都绿了。”陈羽想起那场景,忍不住笑出声,“老李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张超!你当这里是德云社啊?””

  “噗——”

  林钰这次笑得更明显了些,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眼角也漾开了细微的笑纹。

  “还有那次月考,宋锐坐你后面,物理选择题最后三道实在不会,偷偷戳你后背,结果你紧张得一哆嗦,直接把橡皮弹飞出去,正砸在监考老师脚边……”

  “哎哟别提了!”陈羽立刻举手投降,耳朵尖都有些发红,“那老师姓刘吧?眼镜片那么厚,弯腰捡橡皮那动作慢得……我感觉考场上时间都静止了,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最后他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那一眼,比骂我一顿还难受!”

  “嗯,”林钰笑着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许促狭,“后来宋锐说,看你当时那个表情,活像生吞了只青蛙。”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开阔的湖畔传开,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轻松。

  那些尘封在他们岁月褶皱里的、只属于少年时代的小小窘迫和欢乐,此刻正被冬日的阳光温暖着,重新散发出鲜活的气息。

  此刻,属于他们成年人的矜持和疏离,在这片粼粼的金光和共同的笑声里,不知不觉地融化、剥落,露出了底下依然柔软的真实内心世界。

  他们沿着湖岸慢慢地走,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土和细碎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流淌,围绕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共同的记忆碎片:

  吴思诺在国外顶尖医科实验室发的论文上了期刊封面;宋锐主持的那档访谈节目越来越火,台风愈发地大气从容;老李退休后迷上了钓鱼,据说技术奇差无比,还总爱在班级群里晒他的“空军”战绩……

  夕阳沉得更低了,天际线燃烧着最后的橘红与绛紫,倒映在湖水中,与那沉静深邃的墨绿和跳跃不息的金光交融、晕染,形成一幅宏大而静谧的莫奈油画。

  不知不觉间,那条通往湖心的小小栈桥,已经横亘在了陈羽和林钰眼前。

  他们脚下的木板发出熟悉的、带着岁月回音的轻微“吱呀”声。

  栈桥尽头,便是那座悬于水中央的“望月亭”。亭子显然被精心修缮过。原本褪色斑驳的朱漆被重新涂抹,显得鲜艳而温润,在夕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亭子顶部原本黯淡脱落的琉璃瓦也换成了新的,整齐地排列在飞檐上,反射着天光水色;只有那支撑亭子的八根粗大木柱,依旧保留着被风雨侵蚀的深深纹路,无声诉说着曾经那些流逝的时光。

  陈羽和林钰一前一后踏上亭子的木质平台。

  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声掠过檐角,发出低低的呜咽。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亭柱,在亭内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靠着湖面的那侧栏杆,并肩而立。刚才一路的轻松谈笑,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寂静取代。

  陈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声声撞击着肋骨,沉重,而急促。

  他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凉光滑的木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愈发地紧张了。他觉得,他酝酿了一路的、积压了整整十年的那句话,必须要说出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却没能带来丝毫的平静,反而像投入油锅的水滴,让他的胸腔更加剧烈地翻腾起来。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林钰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上。她的目光依旧沉静地望着湖水深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林钰……”

  陈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面,带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林钰闻声,缓缓地转过脸来。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却像蒙着一层深秋的薄霜,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力。

  这目光让陈羽心头猛地一紧,几乎要夺路而逃。但他强迫自己站定,强迫自己迎视那双眼睛。

  “当年……”

  陈羽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志愿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吞咽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巨大的愧疚像冰冷沉重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她,视线落在自己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的手上。

  “对不起。”

  这三个字,躲在了陈羽的心里,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今天,这句话终于被完整地吐出,沉甸甸地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真诚和沉重的钝痛。

  “我一直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疲惫不堪的旅人,“没有遵守约定,像个懦夫一样……甚至……连好好跟你道个别都没能做到……”

  亭子里只剩下风声,和他压抑而急促的喘息。

  “直到你突然消失……我像个没头的苍蝇到处找……去你家,门锁着……邻居说你走了,出国了……具体去哪,没人知道……”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那是一种迟来了十一年、被时光发酵得更加酸涩的痛苦和茫然,“我……我甚至不知道……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

  望月亭寂静无声,只有湖风吹过亭角的呜咽,和远处水鸟掠过湖面留下的清唳。

  林钰一直安静地听着。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深邃的湖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陈羽那些沉重如山的忏悔,只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眼中那泓深不见底的平静里漾开了几圈极其细微的涟漪,便沉没了。

  时间仿佛被这墨绿色的湖水冻结了。

  终于,她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结成了一缕转瞬即逝的白雾。

  “中考结束……”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平稳,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久远往事,“大概……不到半个月吧。”

  她微微侧过身,背靠着冰凉的亭柱,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的湖面上,仿佛要穿透那片深沉的墨绿,看到十一年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

  “我妈……忽然晕倒了。”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需要凝聚一点力量,才能说出那个沉重的词,“送到医院……查出来……是……脑瘤。”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进陈羽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林钰。

  夕阳渐渐沉下地平线。余晖已经完全消失,亭子里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侧脸的轮廓。她的身影沉浸在暮色之中,竟显得如此得单薄和脆弱。

  “脑瘤的位置很不好……发展得……也快。”

  林钰的语速依旧平缓,但陈羽敏锐地捕捉到那平稳声线下极力压抑的细微颤抖,“谈江……这边能做手术的把握很小,风险太大……医生……几乎是建议我们……放弃。”

  陈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未想过,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消失”,背后竟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我舅舅……在温哥华。”

  林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在那边联系了医院……说技术更好,希望……大一些。”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陈羽以为她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亭子里寂静无声,只有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那时候……家里……天都塌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爸……整个人都垮了。联系医院,办签证,卖房子凑钱……所有事情,都像山一样压过来,又快……又乱……又绝望……”

  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像根木头一样,被推着往前走。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看着……看着我妈躺在病床上,越来越瘦,越来越虚弱……”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那竭力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看着她……看着我爸……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好多……”

  陈羽的心像是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那个在他记忆里总是沉静坚韧、带着点小小倔强的女孩,骤然被抛入那样冰冷绝望的漩涡,孤立无援地看着至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而他,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进入那所“更好”的学校而暗自庆幸?

  他在抱怨她突然的“不告而别”?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

  “陈羽,不是不想联系你……”林钰终于转回脸,目光落在陈羽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被岁月打磨过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最开始……是顾不上。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一样,沉得转不动。”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越来越暗的墨绿色湖水,声音轻得像随时会飘散在风里。

  “后来……在那边安顿下来,我妈开始治疗……情况……时好时坏。每天……医院、学校、舅舅家……三点一线。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

  她微微抿了一下唇,那是一个带着苦涩的微小动作,“每次拿起手机……想跟你说点什么……又觉得……隔着那么远,隔着那么多事……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很无力。”

  亭子里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

  暮色四合,湖水的墨绿色愈发深沉,几乎与岸边一串串的树影融为一体。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湖面上投下细碎、摇曳、冰冷的光斑,更衬得此刻环境的孤寂。

  “再后来……”林钰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却清晰地钻进陈羽的耳朵,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很多事情……也就……淡了。”

  陈羽的心猛地一沉。这轻飘飘的“淡了”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

  他明白那看似简单的“淡了”二字背后的东西。那是刻意的疏远,是巨大的失望和伤害后筑起的心墙,是漫长时光里独自吞咽下的委屈和倔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林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气。她终于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陈羽的眼睛。

  那目光清澈依旧,却像深冬结冰的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

  “陈羽,”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那时候……听到你没去一中,去了交大附中……”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陈羽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

  “我……真的很难过。”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打在陈羽的心上。

  “感觉……像是被丢下了。”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陈羽瞬间变得痛苦而灼热的目光,视线重新投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墨绿湖水,声音更轻,几乎融化在渐起的夜风里,“好像……我那么拼命想抓住的东西……那么努力想靠近的人……就那么……轻易地……松开了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那时……其实……”她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语消失在唇边,变成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颤抖的叹息。她微微仰起头,望向亭子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得微亮的深蓝天幕,似乎想努力把眼底翻涌的泪水逼回去。

  “我知道……”

  陈羽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此刻,巨大的心疼和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领悟,像海浪一般,将他淹没。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当年那句含糊的“挺好的”背后,藏着怎样沉重的不安和期待;明白了她挂断电话后,那沉重的嘟嘟声中,隐藏了多少被背叛的失落和心碎;他也能想象到当时她仓促离开国内时,那决绝的背影里,裹挟着怎样无法言说的伤痛。

  “对不起……”

  他再次重复,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浓重的悔恨和迟来的钝痛,“是我太迟钝了……太自私了……我……”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他只能死死地攥着冰凉的栏杆,任由那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和自责将自己吞噬。

  他错过了什么?

  他亲手推开了什么?

  那个曾经那么努力地、笨拙地想要靠近他的女孩,那个将心事藏在画本里、藏在耳机分享的音乐里、藏在每一个沉默陪伴的夜晚里的女孩……

  他竟浑然不觉,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巨大的冲击让陈羽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凉刺骨的木栏杆上。

  木栏杆那粗糙的木刺摩擦着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亭子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亭外湖水轻轻拍打木桩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

  夜色彻底笼罩了望月亭,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在深沉的墨绿色湖面上投下破碎而冰冷的光影,无力地跳跃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亭子外,深蓝的天幕上,一轮清冷的圆月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起,挣脱了城市灯火的束缚,将它那纯粹、皎洁、近乎神圣的光辉,慷慨地倾泻下来。

  原本肆虐的冬风似乎也识趣地停了,湖面变得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稀疏的星子。月光落在水面上,不再像夕阳的金光那样跳跃喧嚣,而是化作无数细碎、温柔、流动的银色光点,它们不再是燃烧,而是沉静地流淌、闪烁,像无数颗微小的星辰,沉入深不可测的宇宙,又像无数沉睡的心事,被悄然地照亮。

  这便是真正的“沉粼”

  月光同样照亮了林钰的侧脸。她依旧靠着亭柱,微微仰着头,望着那轮悬于墨蓝天幕上的明月,整个人仿佛被月光浸透,散发出一种沉静而脆弱的美。

  陈羽缓缓直起身,额头上还残留着栏杆压出的红痕和细微的木屑。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林钰被月光勾勒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

  此时,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悔恨、释然和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浪潮,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翻腾、冲撞,几乎要破胸而出。

  月光下,她的身影和记忆里那个在图书馆靠着他肩头沉睡的少女,那个在运动会上为他进球而捂嘴惊呼的女孩,那个在毕业雨幕中决绝转身的背影等等,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成眼前这个被月光笼罩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林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月光无声流淌,湖水倒映着星月,见证着这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凝望。

  终于,林钰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脸。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满亭的月光和寂静。

  清澈的目光穿透清冷的空气,笔直地落在陈羽脸上。

  林钰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审视、疲惫,甚至没有了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陈羽看出来,这情绪里面,有深沉的遗憾,有历经沧桑后的释然,有对过往的感慨,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残留的悸动,如同沉入湖底、却依旧固执闪烁的粼光。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陈羽感觉,她的目光正在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还有那褪去了少年青涩、变得棱角分明、沉淀了岁月痕迹的脸庞。

  她仿佛要将这错过的十一年时光,在这一眼中尽力弥补,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亭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陈羽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像擂鼓,撞击着耳膜,撞击着胸腔,几乎要震碎肋骨。

  就在陈羽以为这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林钰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足以击碎整个世界的寂静:

  “陈羽……”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后半句话,清晰而平静地吐露出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一丝近乎虔诚的请求:

  “我能……抱抱你吗?”

  时间,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停止了。

  风声、水声、远处城市的喧嚣……世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陈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轻飘飘的话语在反复回响,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荒原上炸开。

  抱抱你吗?

  抱抱你吗?

  ……

  巨大的震惊像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紧接着,是他心底那排山倒海般的心疼。

  他心疼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心疼她此刻放下所有骄傲和防备的脆弱请求;

  随之涌来的,是迟来了整整十年、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

  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无尽的感慨——

  感慨这错位的光阴,感慨命运兜兜转转的残酷与温柔,感慨这个拥抱迟到了太久太久,却终究还是到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融合、爆炸,最终化为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上他的眼眶。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甚至,在那个“吗”字的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就已经张开了双臂。他的动作干脆、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

  “好。”

  他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钧,承载了他此刻所有无法言说的汹涌情感。

  林钰向前迈了一小步,很轻,却像跨过了十年的时光长河。她没有丝毫的忸怩或迟疑,身体自然地、带着一点微微的颤抖,轻轻地靠了过来。

  下一刻,陈羽的双臂稳稳地、却又无比轻柔地收拢,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精准形容的拥抱。

  这个拥抱,没有少年初恋的激情与灼热,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狂喜与激烈。

  一瞬间,陈羽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在这无声的相拥里,找到了一个宣泄和安放的出口。

  陈羽的下颌轻轻抵着林钰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干净清冽的淡淡香气,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冬夜的微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胛骨在自己臂弯里细微的颤抖,能听到她近在咫尺的、压抑而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腔里那颗心脏,隔着衣物传来的、与自己同样急促而有力的跳动。

  咚……咚……咚……

  两颗心脏的鼓点在寂静的月光下同频共振,仿佛在诉说着跨越了漫长岁月的、迟来的回响。

  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月光在无声地流淌,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长长地投在亭子的木质地板上,与亭柱的影子融为一体。

  陈羽脚下的湖水倒映着天上的明月和星辰,那沉入墨绿深处的粼粼银光,仿佛也在此刻凝固,温柔地包裹着这座悬于水中央的小小孤岛,见证着这迟到太久的和解与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已足够地老天荒。

  林钰的身体先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惊醒。然后,她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缓慢,从陈羽的怀抱里退了出来。陈羽的手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态,怀里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两人此刻的神情。

  林钰微微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垂落,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陈羽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和那紧抿着的、似乎还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的唇线。

  她抬起头,目光迎上陈羽依旧带着震惊、疼惜和未散尽激动的复杂眼神。然后,她的嘴角,一点点地、向上弯了起来。

  那不是一个开怀的笑,也不是一个苦涩的笑,那是一个浅浅的、带着释然的弧度的笑容。那笑意,甚至染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调侃的意味。

  “你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轻松感,仿佛刚才那个沉重的拥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拥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羽依旧有些懵懂的脸,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那调侃的意味更明显了:

  “感觉……好像也没那么惊天动地嘛?”

  陈羽的心,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击中。这一瞬,陈羽心中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这句带着自嘲和释然的调侃,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轻巧地化解了。

  一股暖流夹杂着哭笑不得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了陈羽的心头,也冲散了他眼底的涩意。

  他几乎是立刻便心领神会。他知道,林钰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他: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那些沉重的包袱,可以放下了。

  我们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一句承诺就赌上一生心事的少年少女,我们是经历过失去、懂得遗憾、也学会了释怀的成年人。

  陈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冬夜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他看着林钰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浅浅笑意和一丝促狭的眼睛,也慢慢地、一点点地扬起了嘴角。

  那笑容里,有苦涩,有宠溺,有无奈,最终都化作了同样释然的、带着点自嘲的调侃。他顺着她的话锋,用一种半真半假、带着点夸张委屈的语气接了下去:

  “是啊……”他拖长了调子,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声音低沉而温和,“亏我“惦记”了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才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原来就这感觉?林钰,”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是十足的“痛心疾首”,“你亏大了。”

  “噗——”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林钰的唇边逸出。

  她眼中的笑意瞬间漾开,那层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带着泪光的柔软。

  “是吗?”

  她微微歪了歪头,月光下,那点泪光在她眼角晶莹地闪烁,却丝毫没影响她唇边那抹狡黠又释然的弧度,“那……利息怎么算?”

  她的声音轻快了些,带着点小小的挑衅,“陈同学,青春债……可不好还哦。”

  陈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唇边的笑意,看着她终于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久违的生动与狡黠的模样,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带着酸楚的释然感彻底淹没了他。

  他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湖心亭里回荡,惊起了远处芦苇丛中栖息的几只水鸟。

  “好说,好说!”他笑着应道,目光温暖地笼罩着她,“先欠着!大不了……利息用下辈子慢慢还!”

  两人相视着,都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清冷的月光下回荡,惊起了远处芦苇丛中栖息的几只水鸟。

  笑着笑着,陈羽看到林钰飞快地抬手,用指尖极其迅速地抹了一下眼角。他自己眼眶里,也终于承受不住那份迟来的巨大释然和感慨,涌起了一片温热湿润的雾气。

  月光如水,温柔地流淌在两人身上,将那些未干的泪痕映照得晶莹剔透。

  那不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冲刷过漫长时光的尘埃、洗尽了沉重遗憾,留下的澄澈与温暖。

  此刻,一种全新的、轻松而自然的默契,如同湖底无声流淌的沉粼微光,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蔓延。

   

  笑声渐歇,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湖面被月光熨帖,如同深色的绸缎,只有微风拂过时,才漾开细碎的、银色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冬夜特有的清冽,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和。

  陈羽侧过头,看着身旁被月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林钰。

  “饿不饿?”

  陈羽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一种自然而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七年的漫长时光与巨大的沟壑,“老地方?整点热乎的?”

  他没有具体说吃什么,但“老地方”三个字,已经包含了太多只属于他们的记忆密码。

  林钰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沉入湖底的星星被重新打捞上来,闪烁着温暖的光。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唇角的笑意加深,干脆地点了点头:“好啊。”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刻意的推辞,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属于某个放学后的傍晚的邀约。

  两人默契地转身,离开被月光浸透的望月亭。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声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轻快的节奏。

  走出公园东门,穿过两条依旧弥漫着旧时光气息的小街巷,那个熟悉的街角便出现在眼前。

  那家小小的、只在晚上出摊的章鱼小丸子铺子,竟然还在。

  那个简易的餐车顶上支着暖黄色的灯泡,在冬夜的寒气里散发着温暖诱人的光晕。熟悉的甜咸酱料混合着章鱼、卷心菜和面糊被烤炙出的焦香,热腾腾地弥漫在空气中,瞬间勾起了林钰沉睡已久的记忆。

  摊主还是那个微胖的、笑容和蔼的中年大叔,只是鬓角添了许多白发,动作也似乎比记忆中迟缓了一些。

  他看到并肩走来的陈羽和林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恍然大悟的、热情的笑容。

  “哟!是你们俩啊!”

  大叔的声音洪亮依旧,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好些年没见喽!瞧瞧,都长成大人了!还是老规矩?两份?”

  “嗯,两份!老样子哈,多放木鱼花和海苔碎!”

  陈羽笑着应道,语气熟稔得如同昨天刚来过。他自然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林钰站在他身侧,也笑着对摊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滋滋作响的铁板烤盘上,看着那翻滚的金黄色丸子,眼神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温暖。

  很快,两份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递到了他们手中。圆滚滚的丸子盛在小小的纸船盒里,淋着深褐色的酱汁和乳白色的美乃滋,撒满了舞动的木鱼花和翠绿的海苔碎,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

  他们很自然地走到旁边供食客歇息的、同样有些年头的塑料小桌旁坐下。他们的头顶,是那盏暖黄的灯泡。光线柔和地洒下来,照亮了小小的桌面,也模糊了周围深沉的夜色。

  林钰用竹签小心地戳起一颗丸子,吹了吹气,然后小口咬了下去。瞬间,被烫得轻轻“嘶”了一声,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小猫一样。

  “小心烫。”

  陈羽看着她被烫到的模样,忍不住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他也戳起一颗章鱼小丸子,小心地塞进嘴里。入口的一瞬间,熟悉的味道在陈羽的舌尖炸开:

  外皮的焦脆,内里的绵软滚烫,章鱼粒的Q弹,卷心菜的清甜,酱汁的浓郁咸鲜,木鱼花的鲜香……

  所有味道交织在一起,瞬间将时光拉回了无数个初中放学后的夜晚。

  “唔……还是这个味道。”林钰咽下口中的食物,满足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被烫到的含糊,“在多伦多唐人街……我也吃过,可总觉得……差点意思。”

  “差点烟火气?”陈羽笑着接话,又戳起一颗。

  “嗯。”林钰点点头,唇边沾了点酱汁,她也浑然不觉,又咬了一口丸子,“还有……差点一起抢最后一份的……紧迫感。”

  她抬眼看向陈羽,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陈羽立刻想起初三那次,两人放学来买,最后一炉只剩一份。

  他仗着身高腿长抢先付了钱,得意洋洋地举着盒子“挑衅”,结果被林钰一个“不小心”踩了脚背,疼得龇牙咧嘴,丸子差点脱手,最后被林钰眼疾手快地“分赃”了一半。

  “喂!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还翻旧账!”

  陈羽立刻“抗议”,脸上却全是笑意,“那次明明是你耍诈!”

  “兵不厌诈。”林钰一本正经地回敬道,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小小的桌子旁,气氛轻松而温暖。

   

  他们头顶的暖黄灯光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冬夜的寒意和过往的沉重都隔绝在外。章鱼小丸子的热气氤氲着,食物的香气弥漫着,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自然而然地聊起了现在。

  陈羽吐槽着广告公司里难缠的客户和没完没了的方案修改,林钰则分享着设计公司里那些天马行空又吹毛求疵的甲方,以及为了“月光湖”项目连续熬的几个大夜。他们聊起各自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和奇葩,聊起对行业的一些看法,聊起大城市快节奏生活的疲惫和小城生活的安逸与局限。

  他们没有刻意避讳什么,也没有急于去规划未来。

  此刻的话题就像溪流一样自然地流淌着,围绕着工作、生活、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轻松而随意。即使他们会出现偶尔的沉默,也并不显得尴尬,只是各自吃着东西,享受着这难得的、卸下心防的宁静时刻。

  陈羽发现,此刻的林钰,褪去了工作场合的干练锋芒和重逢初期的疏离感,眉眼间那份沉静依旧,却多了一种更舒展、更从容的生动。

  她会因为吐槽某个甲方而微微皱起鼻子,会因为他讲的一个冷笑话而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也会在聊到某个有趣的设计理念时,眼睛亮晶晶地分享她的想法。

  这种鲜活,比月光下那个沉静如水的剪影,更让他心头悸动。

  “你呢?”林钰解决掉最后一颗丸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随口问道,“以后……就打算一直在谈江了?”

  陈羽放下空了的纸盒,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想了想才回答:“目前……算是吧。公司发展还行,离家也近,爷爷年纪大了……”

  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呢?墨点在谈江分部,应该也挺稳定的?”

  “嗯,暂时是这样。”

  林钰点点头,将用过的竹签和纸巾收拾好,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国内的设计环境变化很快,机会也多。而且……”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望向远处夜色中的街巷轮廓,“回来了……感觉很多东西,还是这边更……对味。”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但陈羽听懂了那份潜藏的归属感。

  “那……”陈羽看着她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了很久,终于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出来,“下次……如果有空,可不可以……带我看看落基山脉的枫叶?听说……那边秋天,很震撼。”

  他刻意用了“震撼”这个词,带着点调侃,眼神却认真地看着她。

  林钰闻言,倏地转过头来,清澈的目光笔直地撞进陈羽的眼底。

  她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瞬间亮了起来,像有星星落入其中,闪烁着惊喜和跃跃欲试的光芒。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边绽开一个比刚才更加明媚、带着点狡黠和挑战意味的笑容:

  “好啊。”

  她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眼底的笑意更深,“或者……咱们先去看看英国的雾?据说……那边的雾,配套泰晤士河的河景和独属于英吉利的红色双层巴士,更有……故事感?”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调侃,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羽,仿佛在说:敢接招吗?

  陈羽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

  他看着林钰眼中闪烁的、如同少女时代般灵动的光彩,看着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小小挑衅的期待,一种久违的、属于青春的冲动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成交!”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目光温暖而坚定地回望着她,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承诺,“地方你挑,时间……你定!”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沉睡的齐安城上空,也流淌过公园深处那片沉静的墨绿湖水。

  陈羽的眼角闪着泪。他抬头,发现今晚的月亮,正像是一个句号。

  一个标志着他青春故事终结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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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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