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就算我们弃了兵器，他们也不会放了那姑娘的！”
“姬长英，要不要人？！”
“救不下来的，殿下！”
“别婆婆妈妈的，若是不要人我现在就把她的脖子拧断了！”
“殿下战场上每个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放下兵刃——”
无数吼声同时响了起来，长街所剩无几的的灯笼在风中晃着，坠落下来的火团点燃了更多的地方，都在黑暗中燃烧着飞散开来，像是火焰的蝴蝶。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姬长英遥遥地望着赵袖，她的脖颈被那巨汉死死掐住了，面色涨红着，呼吸困难，却只能徒劳地试图掰开紧紧扼着她脖子的手。
是啊，可能救不下来，可能她是该被牺牲被放弃的，可能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姬长英偏偏是做不到这种事的人，他做不到让别人挡在身后为他去死，而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跑得远远地，他做不到明知道有人成了枯骨长眠地下，自己则心安理得地喝着酒在人世间享乐，比起耻辱地活一辈子，他宁愿骄傲地战到死亡的那一刻。
更何况……她不该卷进这件事里来的，她不能死在这里。
哐当一声，姬长英将剑扔到了地上。
“放人。”他面无表情地说。
柯亭颓然地摇了摇头，松开了手，两个暗卫松开了手，兵刃叮呤当啷地落在冷冰冰的地上。
胜负，在这一刻似乎已经注定了。
“放人？”那个巨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想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姬长英骤然就地往前翻滚，右手将将一抄，捡起了剑，一阵狂风刮了起来，他朝着那巨汉冲了过去，而柯亭和两名暗卫在下一秒几乎做了同样的事，落后他几步，如一柄尖刀朝着对方的心脏插去！
他从不后退，从不投降！
他的脸庞被火光照亮，发丝在风中猎猎飞动，手中剑光如影，像是披荆斩棘去拯救公主的骑士。可是他没有骑着白马，也没有踩着七彩祥云，在这个黑暗无光的夜晚，他每一步脚下都是累累尸骨，一身是伤，疲惫不堪，却依然向她走来。
巨汉冷笑一声，他当然早就料到姬长英不可能束手就擒，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只能说是活该死在这里。他以人质威胁的意图，只是让他们不敢再拖延逃跑，让他们不得不正面应敌——而这正是他的优势。
只要他们不逃，就死定了。
在这一刻，场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么判断的……
破空声接连传来，那个射出第一支冷箭的弓箭手忍耐至今，终究在决战的时刻再次拉开了弓！姬长英正疲于应对正面的敌人，一个暗卫见状大吼一声“殿下”，冲了上去，挡下了这一箭……
血色的雾在黑夜绽开，姬长英来不及回头看，连续的杀伐让他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脑中嗡嗡作响，他只是机械般地向前挥出一剑，逼退了前面的刺客，可现在这群刺客却再也没有那样以命换命地来硬拼了，他们在消耗姬长英的体力，等到他再也无力挥斩的那一刻，也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姬长英，你想要这个女人吗？想要就冲过来啊！”巨汉肆意地狂笑着，他仍掐着赵袖的脖子，她被胁迫着在堤岸边，身子摇摇欲坠。
姬长英喘息着，握紧了剑往那边前进了几步，然后又被拦下了……仅仅只有数丈的距离，却在此时犹如天堑，而就在这时，隔着飞溅的血液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看见赵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那巨汉扼住她脖颈的手，巨汉发出了一声怒吼，同时左手的刀向她劈了过去——
“不！”姬长英恐惧的呼喊淹没在厮杀声中，而在接下来发生的，是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赵袖后退了一步，她的身子直直地往黑暗的河水坠落，可她的手并没有松开，那个武功无匹的巨汉在这样的重力牵引下跟着跌落，他徒劳地嘶吼着，想找任何可借力的地方，可“哗”地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他也跟着坠进了一片漆黑的河水里。
“赵姑娘——”
柯亭的呼喊响了起来，浸满了鲜血的地面微微震动着，然后，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响了起来……
……
长街上的这场刺杀，在玉京的兵马司骠骑卫赶到之后，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杀戮终于停下了，火焰也熄灭了，一片狼藉的街面上，月光无处不在地罩了下来，呼唤着孩子名字的母亲，哭着死去亲人的少年，对着店铺唉声叹气的老板，送去医馆路上哀哀痛呼的伤者，躺在血泊里苟延残喘的乞丐，兵马司的还在甄别混在人群里的刺客余孽……
“没有找到……”
“那边也没有……”
“西面那段找过了吗……”
“殿下的伤……”
“殿下，先回宫吧，王后那边很担心……”
声音混作一团，往他的脑子里钻去，姬长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几乎浑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把卷了刃的剑，不断有人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说着话，但他只是孤零零地坐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在清冷的月光中央。
他想起了童年，在那个名为母亲的人死去的夜晚，他也曾这么一个人这么坐在台阶上。
过了一会儿，简单处理过伤口的柯亭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今天的伤其实是很重的，但比起今夜死去的太多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叫了一声，“殿下……”
“还没找到吗？”姬长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一旁，骠骑卫的统领低声道：“回禀殿下，已经着人下水去寻了，但洛水河流湍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被冲到了哪里……”
他说完了以后，姬长英有些恍惚，半天没有接话，只是好久以后，才说道，“过了多久了？”
“……呃……”统领犹豫了一会儿，才委婉地说，“若非是水性极佳之人，此时恐怕已经……无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