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镇上车站候车大厅的人越来越多。
我挤在人群中，随大流地上了车，好在我临出门前，换了身李淑珍最朴素的衣服，又刻意把脸抹黑了几个度。
整个人此时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穷苦中年妇女的模样。
「大姐，你一个人吗？」
刚坐下，头顶一道声音响起。
我没抬头，只刻意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那人没再多说什么，道了声谢就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没去看对方的模样，我始终朝向窗外，生怕被人发现我真实年龄的任何破绽。
可饶是我再想坚持。
只在车站睡了短短两小时的我，还是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再一次擦黑。
「大姐，马上要到汽车站了，外面天凉，你先醒醒盹吧。」
身旁的声音再次响起。
借着车厢昏暗，我转头朝对方看去，可就这一眼，直接把我钉在了原地。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
看相貌，大约有四十岁左右，可那一头的短发却已经花白。
他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让他看起来纵使难掩满尘霜雪雨，却依旧儒雅温和。
我上次见他，是在一张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照片上面。
干涩的眼眶霎时涌动酸热泪意。
我猛地低下头，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
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以防万一，我得先去派出所登记报案才行。
男人行色匆匆，大巴车进站停车后，他就急急忙忙下车了。
透过车窗，望着他渐行渐远，略有佝偻的后背，我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摸着冰凉的车玻璃，描绘着他背影的轮廓，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够真正碰到他似的。
在司机再三「下车」的催促声中，我失神呢喃。
「爸爸……」
08。
临水市，派出所。
「你说你要报什么案安？」
民警诧异看我。
「我十年前被拐，今年十五岁，所剩不多的记忆力我就是在临水市被拐走的。」
拐卖儿童的案子不可谓不大。
派出所民警让我稍等，边忙忙碌碌查卷宗，边火急火燎叫来了派出所所长。
几分钟后。
捧着保温杯的所在在我面前坐下，慈眉善目地问。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许昭昭。」
所长拧着眉沉思了会儿，而后醍醐灌顶般：「我记得十年前，确实有一户姓许的人家来保安，说他们的女儿被拐走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我就只需要进行DNA比对，再等派出所通知我爸妈就好了。
想到上辈子，我在刘老赖那里足足受了五年身心折磨，才终于得到被救、被带回临水市的机会。
此时此刻，重生以来的种种，反倒像在做梦一样。
将近一个小时过去。
休息室的门重新打开。
有民警抱着我当年被拐时的卷宗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找到了，许昭昭，2013年8月13日被拐走！」
闻言，所长神色愈发感慨，扭头便嘱咐人去联系基因库。
像是怕我心急，所长好声好气地安抚我。
「孩子别急，你很快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不急的。
我心想，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就好。
09。
两天后。
DNA鉴定终于出了结果。
我早早被派出所民警从招待所带回派出所，负责我的女警温言软语。
「我们已经联系过你爸爸妈妈了，他们很快就到了。」
吃过民警们特地给我准备的，十分具有临水市特色的早餐。
在我的表面冷静，实则格外焦灼的等待中。
上午十点。
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爸妈。
「昭昭！」
凄厉的哭喊平地乍起。
我倏地抬眼望去，就见憔悴疲惫却又难掩兴奋的爸妈，正急切地朝我走来。
「昭昭……」
妈妈先一步冲到我面前，她眼眶通红，又哭又笑地望着我。
想起上辈子，我几经周折终于回了家，可迎接我的却只有爸妈以及妹妹的遗照。
再看如今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他们。
顿了一顿。
我慢吞吞往前几步，格外不熟练的，朝着爸妈张开了怀抱。
下一秒，我被他们紧紧拥入怀中。
妈妈带着啜泣和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在我耳边久久回荡：「昭昭，妈妈的昭昭，你终于回来了……」
短暂的压抑后，是妈妈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
10。
爸妈激动地对民警千恩万谢。
年长的所长叹着气摆摆手：「这孩子是自己找回来的，不用谢我们。」
爸妈带着我回了家，一路上，妈妈都没有松开过拉着我的手。
车子开进熟悉又陌生的小区。
我望着周遭景色，心情早已经和上辈子截然不同。
车子稳稳停下。
依旧红着眼的妈妈拉着我，带着我，朝我们的家走去。
「咔哒」一声，家门被打开。
「昭昭，」妈妈牵着我走进客厅，激动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我：「我、我和你爸爸是昨天接到派出所消息的，我们…我们本来想昨天就去接你的，但民警说那样不符合规定，我们就…抓紧时间重新给你布置了下房间，你，你要不要去看看？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再换…」
听着妈妈的话，我心中升起隐秘的期待。
上辈子，我也曾走进过那间，爸妈特意为我保留的房间。
可那时他们早已离世，本该温暖的房间只剩一片令人喘不过气的窒息和压抑。
而此刻。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爸爸亦步亦趋跟在我们身后。
房间的门被缓缓推开，满目温暖。
窗帘大开，暖融融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整个房间全部呈暖色调，一眼看去就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足以能睡下三个我的大床。
干净精致的书桌上，放着所有当季电子产品。
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中，既有名著也有被大多数家长嗤之以鼻的小说。
新衣服塞了满满当当的衣柜。
还有各种各样，爸妈精心挑选的小东西。
软乎乎的抱枕、云朵形状的小夜灯、叮铃作响的风铃……不一而足。
似乎所有这个年纪女孩儿会喜欢的东西，都被他们买了回来。
这个房间。
倾注了爸妈对我全部的爱。
11。
晚上7点。
我被爸妈带着，一起去接了今年刚升到初一的妹妹放学。
校门口人来人往。
像是怕我再度消失般，爸妈始终牢牢守在我身边。
「昭昭。」
等了几分钟，妈妈轻轻拍了拍我肩膀，而后指向远处。
「看，妹妹出来了。」
顺着妈妈所指的方向看去。
我不仅看到了正背着书包走向校门的妹妹，还看到了那几个，跟在她身后明显不怀好意的男生女生。
妹妹一路低着头，大约是怕他们会做出什么，走得特别快。
「旸旸！」
妈妈喊了一声，激动地朝妹妹挥手。
我清楚地看到，在妹妹发现爸妈等在校门口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她抿了抿嘴，嘴角牵起个大大的笑容，朝着我们飞奔而来。
「妈妈！」妹妹看上去很开心，她眼睛亮晶晶望向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我。
「旸旸！」妈妈另一只手拉住妹妹：「你看，是姐姐，姐姐回家了！」
「姐…姐？」
妹妹迟疑地望住我，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胆怯。
我知道，这是长久被人欺负后，每次见到陌生人都会流露出的神色，当年的我也跟她这样一般无二。
眼见妹妹害怕，我刚想主动说些什么。
忽然察觉到几束不怀好意的视线，正若有似无地扫过我们。
蹙了蹙眉。
我倏地抬头，面无表情朝对方望去。
在那几个少男少女怔愣的目光中，不动声色牵起个诡异笑意。
紧接着。
这些肆无忌惮打量我们的学生，作鸟兽散。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道，不急，这些人施加在妹妹身上的伤害。
我早晚一天，会一样一样，如数奉还给他们。
12。
在李淑珍家长到十五岁。
除了十岁那年，有志愿者来村子里支教，我有机会上过三个月学之外。
余下的日子，我一直都过着奴隶一样的生活。
洗衣服做饭，喂鸡喂鸭，下地干活，伺候张俊。
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我可以不做的。
重新回到爸妈的身边。
首先要做的，就是我的上学问题。
虽然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但我毕竟已经15岁，肯定不适合继续去读小学。
哪怕我不在意，爸妈也会因为顾及我的自尊心，不愿意让我在这样的年纪做一个小学生。
「那就从初中读起吧。」
我坦然道。
这几天，自从知道我过去十年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别说妈妈，就连爸爸和妹妹，只要在家就都会红着眼眶。
「初中？昭昭跟得上吗？」
妈妈忧心忡忡道。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保证道：「我很聪明的，就算刚开始跟不上，之后也一定会追上去的，更何况……」
说话间，我转头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妹妹。
「不是还有旸旸吗？她可以帮我呀。」
「对对对！」
妈妈好像大梦初醒般，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一个劲地点头。
在爸妈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我看到旸旸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捏成了两个拳头。
「爸，妈，」我看向爸妈直截了当道：「我想和旸旸在一个班念书。」
13。
一周后。
办理好了户口的我，被爸妈亲自送到了学校，交到了班主任手里。
或许已经得知我曾被拐卖的事情。
人到中年的班主任面对我时，看上去格外和蔼。
就算再不舍，爸妈也不能继续留在学校陪我读书，于是在翻来覆去地叮嘱了一大通之后，爸妈终于恋恋不舍离开了学校。
「许昭昭是吧。」
班主任温和看着我：「老师先带你去教室，课本和校服要晚点才能给你。」
我眨巴着眼睛，温顺地点了点头。
眼下正值课余时间。
长长的走廊中，到处都是学生们的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不多时。
我在班主任的带领下，站在了妹妹所在的班级门口。
与此同时，上课铃响了起来。
跟任课老师打了个招呼，班主任带着我走进教室。
「同学们，这是今天刚转来我们班的许昭昭，也是咱们班许旸旸的姐姐，来，让我们欢迎新同学。」
随着班主任的话音，我抬起双眸，视线径直落到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妹妹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校服太过肥大。
此时的她，看上去远比在家里是更加瘦小。
稀稀拉拉的掌声，以及别有深意的打量中，我兀自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在妹妹身边的空位上稳稳坐好。
刚落座，我耳边就传了一声极低的讥笑。
「嗤。」
14。
一堂英语课过后。
我恍恍惚惚满脑子只剩英语字母。
「叩叩。」
忽然，身边妹妹的课桌被人敲了两下，我回过神来，看向此时站在我们面前的女生。
「许旸旸，我饿了，去给我买面包。」
扎着高马尾的微胖女生居高临下看着妹妹，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我瞥了眼脸色苍白的妹妹，有些好笑地问女生：「我看你也不是饿得走不了路，为什么让旸旸去？」
女生倏地皱起眉，面色不善转向，冷笑。
「许旸旸的姐姐是吧？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妹就是专门负责给班里同学跑腿的。」
「哦，」我了然地点了下头，皮笑肉不笑：「我怎么觉着，你看上去比旸旸适合跑腿多了？这两条腿粗的，再不运动运动，都快粘一块儿了吧？」
大约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女生脸上甚至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但下一秒，她就表情狠厉地重重拍了下我的课桌，尖叫。
「贱货！别以为你刚转学过来，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明明只是12岁的初中生，怎么哪哪看上去都和李淑珍那么像？
该不会，她是李淑珍流落在外的亲闺女吧？
妹妹吓坏了，她哆嗦着手拉住我的袖子，颤声道：「姐姐，没…没事的，我很快……」
「什么没事？」
我安抚妹妹，视线依旧固定在那女生身上。
「小小年纪就嘴这么臭，你家里人知道你在外面是这个鬼样子吗？」
不等她回答，我继续说了下去：「哦，估计是知道的，不然老人怎么总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15。
12岁的小女生。
骂人词汇的储备量，到底还是没那么多的。
女生愤愤瞪住我，像是恨不能当场把我扒皮抽筋。
我笑了声，轻飘飘道。
「别生气啊，回头气坏了身体，就要变得更丑啦~」
「你！」
女生急了，伸手就来抓我的头发。
得益于此前十年在李淑珍手里逃命的经验，我眼疾手快躲开了女生的手。
旋即，在女生惊讶的眼神中，我飞快站起身，一手钳住她手腕，一手拎住她的衣领把人按在了我课桌上。
「砰！」
一不留神没收住力道，女生脑后脑狠狠磕在了桌面上。
霎时间。
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女生带着怒火的双眼，逐渐被恐惧晕染，她手脚并用的挣扎着，试图从我手中逃脱。
但像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哪里能是我这个从小干农活过的人的对手。
「还想吃面包吗？」
这次，居高临下看着别人的人，变成了我。
女生惊慌的飞快摇头：「不、不吃了！」
哼笑一声，我挑眉警告她：「再有下回，你可以试试看，你和我的嘴哪个会先被撕烂。」
女生「刷」一下捂住嘴，只剩惊恐的两只眼睛里蓄起泪水。
啧，废物点心。
16。
眼见女生服了软，我也没再继续，当下就松开了钳制着她的两只手。
女生立刻从我课桌上爬起来，捂着脖子拼命喘气。
没了桎梏，女生气焰再次嚣张起来。
「姐妹俩都是贱人！你…你给我等着！」
恶狠狠撂下狠话，在我古井无波的注视中，女生大惊失色转身逃走。
直到下一堂课的老师走进来。
被吓呆的妹妹才终于回神，她双眸亮晶晶看向我，小声又激动地赞叹。
「姐姐，你好厉害！」
我微微一笑：「这算什么，他们要再敢来，我还要更厉害的。」
「哇！」妹妹更加惊叹。
于是，好好一堂美术课。
硬是让上了头的妹妹，给我整成了英语课。
无奈拿出英语书，看了下眼睛亮晶晶，脸蛋红扑扑的妹妹。
我只能含恨妥协。
行吧，谁让我的文化知识确实不合格呢！
漫长的40分钟过去。
美妙的下课铃声终于再次响起。
「姐姐，你中午想吃什么？爸妈刚给我饭卡充了钱，我请你呀！」
妹妹甜滋滋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饭卡。
我这才想起来，因为转学转得突然，别说饭卡。
就连课本和校服我还都没领到呢。
教室里的人逐渐减少，在妹妹的催促下，我收拾好课桌就要跟她往食堂赶。
结果一抬眼。
就见教室门前后都被人守住了。
17。
「许旸旸。」
一个留着短发的瘦高女生，满脸讥讽看向妹妹。
而妹妹脸上的笑，在对上对方视线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
短发女生双手插兜，一副懒散模样地走上前，意有所指地说道。
「别忘了，你可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呢，还真以为有人撑腰就能不听我们话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短发女生又不怀好意朝我看来。
话音刚落，短发女生就迫不及待发出一串刺耳的讥笑。
她眼神厌恶地看向我，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你就这种货色学校也敢收？也不怕带坏我们这些好女孩，该不会……」她顿了下，拉高了音调。
短发女生话毕，跟周围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瞬间。
教室里剩下的男生女生，同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我面无表情看向短发女生。
该不会，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了吧？
不等这些傻孩子笑完，我挑着眉，把短发女生上下来回打量了好几次，虚心求教。
「这么熟悉流程，你有经验？」
18。
「你！」
短发女生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她带着几个人朝我步步逼近：「给脸不要脸是吧！？」
同时，指使跟在身后的人朝我和妹妹围来。
「给我按住这个贱货！我今天非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几个面容稚嫩的男女生。
表情狠厉得和李淑珍如出一辙。
可惜，他们的威慑力可比李淑珍差远了。
更别说，这些娇养的小孩，哪里真知道该怎么跟人动手，连纸老虎都不如。
不等有人动手。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破开他们的包围，直接怼到了短发女生面前。
「小小年纪嘴巴这么臭，今天我就替你爸妈好好管教管教你！」
飞快在对方耳边落下这句话。
我抬起胳膊，抡圆抽了短发女生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一时间。
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妹妹。
短发女生后知后觉捂住脸，下一瞬，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贱货！你个贱货！你居然敢打我！我长这么大，我爸妈都没动过我一手指头，你居然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19。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
被这些小孩推得、踹得横七竖八，不知道那些同学的课本掉在地上，被踩了不知道多少个黑脚印。
短发女生的跟班们一拥而上。
我拉着妹妹左闪右避，躲开了一只又一只朝我们抓来的爪子。
就在这时。
紧闭的教室门突然被拍响。
所有人登时收敛动作停在原地。
下一秒。
教室门被人推开，眉心竖着两条深纹的教导主任，神色狐疑看进来，肃声道。
「你们几个，中午放了学不赶紧去吃饭锁着门在教室里干嘛？」
教导主任的目光中，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男孩女孩们，瞬间变成了乖乖仔。
短发女生大约就是他们的领头羊了。
她笑嘻嘻地往前一步，撒娇似地说：「王老师，我们跟新同学聊天呢，她今天刚转来，班主任说让我们多带她熟悉熟悉学校。」
「新同学？」
闻言，教导主任的视线转而落在我身上。
短发女生趁机一个劲儿冲我使眼色。
大约是怕被看出异常，身体不受控制颤抖的妹妹，扯着我躲在我身后。
我坦然跟教导主任对视，迎着所有人的注视——
嘴角一撇，哽咽告状。
「老师，她、她说像我这种被拐卖过得女孩都特别脏，还说，还说……」
我装作不敢再说的样子，果然惹得教导主任勃然大怒。
对方恶狠狠瞪了眼那几个学生，转而又拧眉问我：「她还说了什么，你尽管跟老师说，老师给你做主！」
抹了把从眼角蜿蜒而下的眼泪。
我呜咽着断断续续道：「她还说…还说我，我早都不知道给多少、多少男人……」
说完这句话，我像是再难忍耐那样，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20。
以短发女生为首的几个学生。
表情瞬间不受控地变得狰狞而扭曲起来。
教导主任气红了脸。
连催带骂地带着我们一行往办公室去。
「姐姐……」
跟在我身边的妹妹，拉着我袖子用气音唤我。
我摸摸她脑袋，温声安慰：「别怕，有姐姐在。」
妹妹眼眶湿漉漉地望住我，我知道，她是担心这件事如果闹大，爸妈知道她在学校遭到霸凌，会如何愧疚和自责。
毕竟在我回家之前的十年中。
哪怕并非出于他们本意，他们对妹妹也一定有所忽视。
「放心，没事的。」
我又劝了一句。
妹妹没再说些什么，只紧紧攥着我袖子低头往前走。
瞥了眼前面正用凶狠眼神回瞪我的短发女生。
我微微一笑，淡定回望。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要诚实。
个小丫头片子，还想让我配合你演戏？
不如做梦来得快点。
21。
办公室。
包括我们几个当事人、班主任，以及被叫来的学生家长。
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
「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种话，难道你们当父母的平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
教导主任是真气昏了头，面对那些学生的家长也丝毫不怵。
作为成年人。
他远比那些学生更懂拐卖一事，对被害者以及被害者的家人，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创伤。
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些才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轻而易举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王主任，您先别动气。」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意有所指道：「咱们也不能只听那孩子的片面之词吧。」
「片面之词？」
教导主任被气笑了。
「那你认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许昭昭才会自己编出那种话？」
那个男人被噎了下，回头瞪了眼短发女生不说话了。
哦，原来是她的爸爸。
得知我在学校的遭遇，妈妈又哭了，她心疼地抱住我，不住地在我耳边说。
「不上了昭昭，这学咱们不上了，你跟妈妈回家，妈妈也能教你！」
不上学？
瞥见短发女生怨毒的眼神。
如果我真退学回了家，可想而知这些人会怎么对妹妹。
「没事的妈妈。」
我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我要和妹妹一起上学。」
22。
事情的最后。
短发女生几人被勒令向我赔礼道歉，并且全部被教导主任罚写3000字检讨。
当然，与我而言，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比起上辈子妹妹最后跳楼自杀，根本不值一提。
可比起让他们接受学校的惩罚，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被教导主任抓住过一次。
之后一段时间，短发女生几个总算老实不少。
但每每视线相汇，我总能看到他们眼中，那毫不遮掩的恶意。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月。
在妹妹的辅导下。
我的成绩突飞猛进，由原来的各科成绩平均不到两位数，到朝着及格线艰难靠近，可谓实现了质的飞跃。
这天，晚上刚一放学。
我和妹妹就被短发女生拦了下来。
「聊聊？」
她带着自己的跟班，气势汹汹挡在我们面前。
「姐姐……」
妹妹受到惊吓，应激地抓住我袖子。
我挑眉看向面前女生：「怎么？又想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罚站了？」
短发女生脸上浮现一闪而过的怒意，咬牙切齿道。
「怎么？不敢去？」
啧啧啧。
居然还用起激将法了。
反正早已经撕破脸，我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粉饰太平。
「敢啊，」我上身后仰，抱臂看向她：「你这种有前科的都敢，我有什么不敢？」
23。
黑黢黢的废弃仓库。
短发女生，以及被她叫来的十几个男女生，把我和妹妹围在了中间。
其中有个男生比较突出，毕竟一群歪瓜裂枣里面唯一一个长相周正的，不突出也不可能。
「果然是亲姐妹，喜欢的类型都一样。」
只因为我多看了那男生两眼，短发女生也就是白菲莹就忍不住出言讥讽。
等等。
什么叫喜欢的类型都一样？
瞠目结舌看向妹妹，就见妹妹气红了眼：「姐，我根本不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是他缠着我！」
我：「……」
行，小小年纪还挺会祸害人。
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顾不上照顾那男生的心情，发自内心的表演：「不愧是我妹妹，眼光果然没那么差。」
妹妹缩着肩膀紧抿嘴唇，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不忍心责怪妹妹，我转向满脸尖酸的白菲莹，阴阳怪气。
「急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你也只到喜欢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太丢份儿，才来诬陷我们吧？」
「哦，我知道了，其实是你喜欢他，对吧？」
白菲莹：「……」
人如其名，一张小脸气得唰白。
被我接二连三连带的男生，终于忍不住咆哮。
「分明是许旸旸对我纠缠不休，你在这儿颠倒什么是非黑白！」
「哟？」
我诧异看向男生：「心甘情愿当憨批的狗，跟着憨批霸凌同学，还贼喊捉贼的人，还知道是非黑白呢？」
这句话一出。
在场所有跟班都瞬间脸色一变。
24。
「你他妈——」
「诶诶诶，小小年纪，别张嘴你妈闭口她爹的。」
又一个女生要骂人，我直接打断她的发言。
女生被噎到说不出话，想到我的眼神已经藏不住了。
「许昭昭，别以为王兴国给你撑过一回腰，你就真能在学校横着走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贱货，还真以为进了城就山鸡变凤凰了？」
像是忍了很久的白菲莹，嘴一张就开始逼逼。
「都不知道让山里多少男人……还有脸在这儿装纯，我看你与其在学校碍我们的眼，不如出去坐台，没准儿还能给你家挣点儿外快呢！」
该说不说。
听着一个12岁的小姑娘说出这种话，哪怕我见识过的奇葩不少，她依旧让我叹为观止。
白菲莹这一番话，让在场那些学生彻底嗨起来了。
脏，真脏。
我面无表情看着那些最大也没我大的小孩。
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污言秽语，只想让他们用84漱漱口。
25。
说到底，只是一群孩子。
这么个大好的机会，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旸旸，往旁边站站，别待会儿打起来溅你一脸血。」
我玩笑似地提醒道。
妹妹悚然一惊，望着我的眼睛缓缓瞪大。
见她当了真，我失笑一声，拍拍她肩膀：「开玩笑，别怕，出不了人命的。」
妹妹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们这边姐妹亲亲热热说话，另一头，白菲莹已经指使着她的狗腿们，试探着开始收缩包围圈。
至于那个，污蔑我没喜欢他还对他纠缠不休的，名叫赵子杰的男生。
则带着脸上残余屈辱和怒火，没事儿人似的退出了包围圈。
白菲莹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身边，满脸尖酸刻薄的大声逼逼着我和妹妹的坏话。
扫了眼围过来的男孩女孩。
趁他们一个不注意，我随手捡了条木棍，直接朝着白菲莹和男生冲了过去。
扬起手里的木棍，朝着他俩就是狠狠一棍。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当年被迫学会的自保功夫，现在能用来揍人。
「卧槽！许昭昭！你疯了吧！」
白菲莹尖叫着逃窜。
那群小狗腿还想来个围魏救赵。
奈何我手太快，没一会儿就把白菲莹和赵子杰揍得哭爹喊娘。
没办法，那些人只能选择回防救人。
26。
「乓！！！」
不等小狗腿们靠近。
我一手扯住尖叫连连的白菲莹，握着木棍用力捶在身旁铁管上。
空荡荡的旧仓库中，久久回荡着令人心悸的声响。
所有人，瞬间停下脚步。
我把白菲莹扯到跟前，抬起一条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
几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的女孩，此时吓得涕泗横流。
斜睨她一眼，我瞄向人群中，扎着马尾的微胖女生。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们以后别招惹我，不然，不一定是谁撕烂谁的嘴？」
白菲莹呜呜咽咽哭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被我瞄住的女生，腿软的跌坐在地上。
我不屑冷嗤一声，松开搂住白菲莹的胳膊，冲着妹妹招了招手。
「旸旸，过来。」
顶着个恍恍惚惚的表情，妹妹小跑到我身边。
我冲白菲莹扬扬下巴：「我记得，她先前说抽过你嘴巴，是真的吗？」
妹妹不知所措地踟蹰着点了点头。
不是冤枉了她就行。
我一手抚在妹妹瘦弱的背上，温声告诉她：「那现在，轮到你来扇她嘴巴了。」
妹妹直接一个瞠目结舌。
27。
「啪！」
「啪！」
「啪！」
清脆的耳光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仓库中。
白菲莹跪坐在地上，秀气的脸蛋高高肿起，活像是往嘴里塞了两大团棉花。
此时，挨巴掌的人已经变成了赵子杰。
作为妹妹遭受霸凌的始作俑者，他表面看着似乎什么都没做。
可就是他的煽风点火。
才导致同样喜欢他的白菲莹，把妹妹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无所不用其极的针对妹妹。
「手机拿来。」
趁着妹妹扇赵子杰嘴巴时，我朝白菲莹伸过手去。
白菲莹茫然看向我，我抿抿嘴，不耐烦道：「手机拿来，别逼我扇你。」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触动了敏感的神经。
上一秒还满脸呆滞瘫坐在地的白菲莹，下一秒飞快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给…给你…」
拿过手机，翻出妹妹那些被逼拍下的视频，扯扯底底删了个一干二净。
才把那最新款的手机扔回了白菲莹面前。
随后，我又看向那些，刚刚趁着妹妹扇白菲莹嘴巴，被我好一顿揍的小狗腿。
「谁手机里还有，最好现在立马都删掉，不然待会儿被我发现有谁没删，你们就都别想走了。」
一听我这话。
小狗腿们各自翻出偷偷带去学校的手机，手忙脚乱地删起了照片和视频。
而白菲莹，在听到「shan」这个字的时候。
就已经抱着脑袋蜷缩到了角落，还不停呢喃着。
「别打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们别打我了……」
28。
一小时后。
我和妹妹手拉手，神清气爽走出破旧的老仓库。
身后，总算逃过一劫的一群人。
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叫喊。
稚嫩的声音，在夜色的映衬下，更显惊悚。
总算到家。
我和妹妹默契的没有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说放学后她带我去逛了逛商业街的夜市。
再三问过之后，爸妈才总算放下心来。
看着他们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不禁去想。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一世，我从小被拐受尽苦楚，他们又是如何日夜煎熬？
这才会在不到五十的年纪，纷纷白了头。
「爸妈。」
我将自己丢进他们怀中，瓮声瓮气地撒娇。
「夜市好有意思，你们周末再带我和旸旸去好不好？」
妈妈颤抖地手落在我背上轻轻抚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和爸爸的声音，他们开心的，哽咽着，答应了我的提议。
「好，只要昭昭喜欢，想去哪里都可以……」
29。
又是新的周一。
刚一踏进教室，原本嘈杂的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许、许姐……」
白菲莹胆战心惊凑过来，小心翼翼问：「今、今天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面对卑微至此的女生，妹妹也逐渐脱离了对方曾带给她的阴影。
我挥挥手。
「啧，没事儿少往过凑，倒胃口。」
白菲莹脸一白，立马边道歉边低着头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两节课后，我喊了微胖女生一声。
「旸旸饿了，去买面包。」
女生「噌」一下站起来，一句话不敢多问直接冲出了门。
自从仓库那天过后。
我们姐妹和白菲莹那伙人在学校的位置，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包括那个叫赵子杰的。
课间。
我倚着窗户，斜睨赵子杰：「解释清楚了吗？」
被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围观着，恨不能把脑袋塞进肋骨的赵子杰声如蚊呐。
「还、还没……」
我嗤笑了声：「那还不赶紧去？巴儿巴儿地跑来现眼，记住，只要这学校里还有一个人信了你当初的鬼话，认为是我妹喜欢你，我就一天照着一日三餐抽你耳光，你自己看着办去吧。」
赵子杰满眼绝望，蔫头耷脑地走了。
30。
中学时代匆匆结束。
一眨眼。
我和妹妹都考入了自己理想的大学。
那个在上辈子，甚至有可能都没参加中考，就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妹妹。
如今阴霾尽扫，成长为小太阳似的热情开朗的大女孩。
而在上辈子因为两个女儿，一个被拐一个自杀，而最终再撑不下去，早早离世的爸妈，也始终健健康康陪伴在我们身边。
上一世。
我被困在那个大山里。
直到生命停止在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
也只是偶尔在收音机和电视机里，看到过关于大学的描绘。
这一世。
我不仅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身边，收获了他们对我满满的爱。
还在二十一岁这年，考上了曾经只可远观的大学。
「姐！」
湛蓝的天空下，不远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妹妹，仰着大大的笑脸冲我招手。
像一只轻巧翩跹的蝴蝶。
在她身边，是也同样从阴霾中走出来，如今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爸妈，此时，他们也正温柔地笑着望着我。
「快点，该回家啦！」
「来了。」
迎着炽烈的阳光。
我走向一路坦途的灿烂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