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裴允谦时不时还会订些鲜花蛋糕外卖上门,他这是在敲打我。
我厌恶地任由它们被堆在门口。
邻居见状问道:“这是你丈夫买的啊?还真浪漫呢,真是好福气啊!”
我勉强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6
我收到了江眠的信息,他已经下了飞机,马上就要到我家了。
我让他在我定的餐厅等我,然后以浩浩发烧为由带浩浩上了出租车。
在我的一路指挥下,成功将监视的车辆甩掉。
我可是早就对城市路线做了功课的。
饭店有些破,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转着,苍蝇时不时落到桌子上,然后被老板挥手赶走。
江眠有洁癖,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
“不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满足于可以见到你。
江眠有些拘禁,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红着脸,结结巴巴问道:“你……想不想有个人……一起照顾浩浩?”
“怎么?我一个人照顾得不够好?”
我用开玩笑的方式拒绝了他,以前我带着孩子配不上他,现在我是怕将他也拖入地狱。
江眠叫浩浩过来,和他玩起了游戏。
他摸了摸浩浩的头:“浩浩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好。”
“怎么了?浩浩可以和江叔叔详细说说吗?”
江眠是浩浩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最信任的人,听他问起,浩浩便竹筒倒豆子般地和盘托出。
我想拦却被江眠用眼神制止。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我?”
“怕牵连到你。”
“我不怕!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董延佳,我们逃走吧,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像以前一样。”
望着他异常坚定的双眸,我点了点头:“好。”
7
江眠是开车来的,我和浩浩什么行李都没带,直接坐到他的后座上。
“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浩浩问道。
我摸了摸他的头:“去个更好的地方。”
江眠怕浩浩紧张,给他讲着故事,竭力将它渲染成一次简单的出游。
只有我知道我手心里出了多少汗。
夜色渐深,我也困倦地睡着了。
我梦到我和裴允谦坐在院子里喝酒,他心情不好,所以我有些战战兢兢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戴上那条铁链。
当皮革环住我脖颈,灵魂在那一刻破碎,散在地上如同天上的星。
我惊得坐了起来,微白的天色中是江眠的侧脸。
“做噩梦了?”
“嗯。”
那哪里是什么噩梦?那是我切实感受过的人生。
我的心慌得厉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个梦是否预示了什么呢?
8
后面跟着许多车,我总感觉至少有一辆是跟着我的。
但也许是我的神经过敏吧。
夕阳西下,车辆驶入一片荒野。
微弱的发动机声响毫无遮拦地闯进我的耳朵。
江眠也注意到后面有很多车跟着我们,脸色有些难看。
我下意识地攥住浩浩的手腕,指甲陷入肉里,但他望着车窗外,一声没吭。
我们就像被鬣狗群围猎的鹿,渐渐偏离航道,被逼停在悬崖边上。
我们被赶下车,与他们面对面对峙着。
裴允谦站在人群中,北风呼啸,吹起他脖子上的红色围巾。
黑色的西服配上红围巾实在突兀,显得有些可笑。
这条红围巾是我织来讨好他的,当时被他直接扔进垃圾桶。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竟然翻出来了。
可心意却是怎么也捡不回来的。
裴允谦比七年前瘦了许多,唇色发白,显得很脆弱没有攻击性。
可我知道他手段的可怕。
“佳佳回家吧。”他向我张开手臂。
江眠突然冲过去,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抱住裴允谦的腰怎么也不肯放手。
“延佳快跑!”
保镖都冲过去拉他,一时无人顾及到我。
我赶紧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钻了进去。
“快去拦她!一群废物!”裴允谦大叫道,然后一拳一拳打在江眠背上。
一口血从江眠嘴里喷出来,可他依旧咬着牙不松手。
裴允谦拿出一把刀来,“不想活了?好,我成全你!”
“住手!”我推开车门,“我跟你回去,你放过无辜的人!”
9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我最后的记忆是裴允谦给我注射了迷药。
“我以为你不喜欢七年前的房间,我就给你换了一个。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这才注意到裴允谦守在床边,眼眸黑渗渗的。
我盯着他,眼睛里就像淬了毒:“你小时候受过虐待,你觉得你能重新开始吗!”
裴允谦抱住我,身体痛苦地颤抖。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佳佳……”
“只要你肯原谅,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你放了我们。”
他不再说话。
我嗤笑一声,倍感讽刺。
“裴允谦,你真正爱的只有你自己,所以你顾及的也只有自己的感受!”
“我恨你!你爸当初把你关在门外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冻死在雪地里呢!”
我狠狠戳着他的伤口,他痛苦的表情能让我获得诡异的快感。
你看,我当初就是这么痛的!
“别再说了!”裴允谦咆哮道。
我有些得意于拆穿了他温和的表象。
裴允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暴躁的脾气。
“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动江眠和浩浩。你不在意我,但你还在意他们不是吗?”
我冷剐他一眼,站起身:“我去上厕所。”
然后将门关得震天响。
10
裴允谦没给我换衣服,他只是把我的手机和身份证什么的都收走了。
我解开衬衫的扣子,想着就算被囚禁了,也要换上睡衣舒服地被囚禁。
镜子里的我眼睛红肿,嘴唇干燥,也不知道裴允谦为什么对我如此偏执。
我扎起头发,却意外发现碰到后颈的指尖上沾染着血迹。
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随即被照片吓得惊声尖叫。
裴允谦他竟在我的身体里植入了定位芯片!
怪不得他将我迷晕,我还以为他是怕我记住路线,或者中途抢方向盘呢。
这个芯片清晰地提醒我,我是裴允谦的私有物。
裴允谦听到我的尖叫,知道已经被我发现了。
他用钥匙打开门,正好撞见我拿着花瓶碎片划开皮肤。
“你疯了!”他捂住我脖颈上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将衬衫染红。
瓷片并不锋利,割得不深,也不是什么要害部位。
“你要是心情不好,就伤害我,别伤害自己。我不想再体会失去你的滋味了。”
他怎么配故作深情的?
“好,我成全你!”
我拿着瓷片就向他划去。
藏在外面的仆人见状赶紧冲进来,卸掉我的武器,搀着裴允谦去医治。
晚上的时候,医生来给我处理伤口。
我被药水刺激得直皱眉头。
“你说说你闹这一出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你那一下划得可不轻,从锁骨到胸口只怕要留一道大疤。”
“而且还把自己的手指划伤了,只怕会影响灵敏度。”
我垂下眼眸:“影响就影响呗,反正早已经废了。”
我支着头:“医生,你猜猜是怎么废的?”
他沉默了。
“对不起。”临走前他说道。
我摆了摆手:“没事。”
没想到凌晨的时候裴允谦回来了。
他还敢回来,就是算准了我为了浩浩是不会成为杀人犯的。
他脱下上衣,露出后背上的疤痕,那是他父亲用藤条打的。
“真丑。”我淡淡道。
11
裴允谦抓住我偷吃避孕药,他怒不可遏。
他迫切希望来个孩子,将我牢牢拴在身边。
他脸色铁青:“你就这么不愿意怀上我的孩子吗?”
“那凭什么江眠就可以!”
“不是你说我不配的吗?避孕药也是你要求我吃的。”
他一下子哽住了,这确实是他以前说过的。
“对不起。”
他揽过我的肩膀:“你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到了你一定会开心的。”
这回我没有反抗他,毕竟我真的很久没有出去过了,连上厕所都得有人跟着。
裴允谦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什么珠宝店,也不是游乐园,相反是一处破旧的老小区。
这里一看就没什么人管理,连路上的砖块都残缺不全。
裴允谦带我走进单元楼的楼道,那里缩着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
“董常希。”
裴允谦叫了她一声,她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在肮脏的泥污里还是可以勉强辨认出表姐董常希的痕迹。
我吃惊地看了一眼裴允谦。
他扬了扬眉,有些邀功的意味在里面:“你看,我帮你报仇了。”
我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没有感到痛快,反而觉得裴允谦残忍绝情得让人不寒而栗。
他以前对表姐多深情啊,一旦不爱了便一点情谊也不顾。
今天是表姐,明天就能是我。
12
见过表姐回来以后,我对裴允谦态度好了些。
我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一来我只是怕太快消耗掉他对我的耐心,他再对我下毒手。
二来我在计划离开他。
那天劝我的医生递了张纸条给我,是江眠写的。
他过几天会在医生的帮助下逃离,然后带着我和浩浩远走高飞。
所以现在我的任务就是打消裴允谦对我的疑心。
他每天晚上都会紧紧抱着我入睡,我但凡动作大点他就会被惊醒。
这天我半夜被噩梦惊醒,一睁眼看到裴允谦坐在沙发上抽烟,火光明明灭灭。
“裴允谦,我们结婚吧。”
他被巨大的惊喜击晕了,直到被烟头烫到他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哭着在我耳边告白:“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佳佳。”
我指尖满是柔情地划过他的发丝,背对着他的脸却冷淡得可怕。
13
裴允谦开始为我准备婚礼。
“佳佳,我带你出门玩吧。”
我从报纸里抬起头来:“不用了。”
他便没有再坚持。
我就像变了一个人,被婚姻的喜悦冲击得时时刻刻面上都带着笑。
晚上时,我坐在化妆镜前,一点一点揉开僵硬的面部肌肉。
我起床时发现裴允谦不在,保姆说他去上班了。
我知道时间到了,我该行动了。
我做了一大堆曲奇饼,以“同喜”的名义将它分给别墅里的所有佣人。
曲奇饼里掺有安眠药,迷晕了所有佣人。
江眠穿着园丁服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根本来不及寒暄,直接向门外走去。
这个囚禁了我几个月的别墅,这个我以为永远也逃不脱的囚笼,其实距离自由也不过短短百步。
车上除了医生便再无旁人。
“浩浩呢?”
“我没有找到浩浩,我们先走吧,机会难得。”
“那浩浩呢!浩浩怎么办!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我挥开他的手冲回别墅,一间一间房门推开希望可以看到浩浩的身影。
江眠也回来和我一起找。
就在我失魂落魄之际,裴允谦带着保镖走了进来。
他满脸失望:“你果然是在骗我。”
我拿起水杯砸向他,却被他避开了。
“浩浩呢!你把浩浩弄到哪里去了!”
“我将他送到我的庄园里玩几天,等我们举办完婚礼你们就能团聚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我被人摁着胳膊压在地上。
裴允谦走到我面前,牛皮鞋面踏在我膝上狠狠碾了碾。
“看来我不能对你太纵容了。”
突然一道铃声响起,裴允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摁了免提。
“裴总,他们为了躲避突然冲出来的疯女人,出了车祸,孩子和司机都死了。”
浩浩的死讯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嘶吼着:“裴允谦你害死了浩浩!我恨你!我恨你!”
裴允谦后退一步:“佳佳,听我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很伤心,这也不是我的本意。”
“伤心?你开心还来不及吧!”
“但我告诉你,浩浩他根本就不是江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
裴允谦脸色苍白,喃喃道:“不,不可能,浩浩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做亲子鉴定。”
裴允谦向后瘫倒,但马上被人扶住。
“我竟然杀了自己的孩子……”裴允谦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两眼一翻晕倒了。
14
我被关在房间里,有些无聊,揪着花叶打发时间。
我已然被监视了十一天。
突然门开了,裴允谦的助理走了进来。
“他怎么样了?”我随口问道。
“裴总得了绝症,他想见您。”
“他想见我我就得去见吗?”
“裴总说你见到他死前痛苦的模样,一定会倍感慰藉。”
裴允谦憔悴了许多,双颊凹陷下去,眼底满是乌青。
“你来了。”他声音嘶哑。
我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抓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浩浩火化了。”
他指尖一顿。
“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我给你看看。”我拿出手机为他展示了那天我拍的照片。
裴允谦捂着嘴发出干呕,他眼角挂着几滴泪,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真的伤心。
我站起身来:“我明天再来看你。”
15
今天是裴允谦的生日,我给他买了蛋糕,不过他现在也吃不下了。
看着燃起的火苗,裴允谦目光温柔了些。
“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不出意外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过生日。”我打断道。
“因为根本没有人为你的出生感到高兴。”
“你别误会,我买蛋糕是为了庆祝你快要死的,不是庆祝你的生日。”
裴允谦嘴角一僵:“你来许愿吧。”
“希望裴允谦活不过今年。”我吹灭蜡烛。
16
手术的前一天,我留在医院陪床。
裴允谦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转过身去,冷淡说了句:“睡吧。”
所以话都被堵回喉咙。
其实我没有睡着,我知道他盯着我看了一宿。
天色微明的时候,他说了句:“你希望我手术失败吗?”
我没有回答他。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希望,迫切地希望。
17
裴允谦被推进手术室,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裴允谦,我明天结婚,你醒来的时候我就是别人的妻子了。”
所以不要醒来。
最后他不甘心地问了句:“你爱过我吗?”
“从未。”
他的手松开了。
我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地板,盯着地板上来来往往的鞋面。
裴允谦的助理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这是裴总托我送给你的。”
我打开绒面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钻戒。
我有些讽刺地合上盒子。
和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一样,迟来的钻戒是多么多余。
其实裴允谦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学会如何爱一个人。
病房里的日日夜夜他显得有多么无助可怜,但只有我知道他在试图用卑微的姿态换取我的同情,我的原谅。
手术失败了,在那一刻我才失声痛哭。
我不是为了他的离去而痛哭,我是为了噩梦的完结而哭泣。
但哭过后,我又感到迷茫。
他走了,可我也再也回不到过去。
浩浩出事的那一刻我又何尝没有死去呢。
18
裴允谦将遗产都留给了我。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我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裙子,在黑白的底色中显得尤为刺目。
我没有为他献花,为他上香,为他落泪。
我只是将戒指放下了他的灵前。
我知道他送我戒指的原因是希望我能记得他。
他就算死也想死在我的生命里。
我将戒指还给他,因为我要忘了他。
“我不愿意。”
不愿意接受你的求婚。
不愿意再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