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事先预想过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陆时和他们相见的方式,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一种。
堂堂二品大员,文武百官见了都闻风丧胆,华国官场上最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
一个五十五岁的苍老男子,竟然穿上戏袍,画上妆面,扮作年轻的书生?
这,这,这……
小裴爷呼吸一滞,身子往后一仰 ,连人带椅子跌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对面。
谢知非两只手用力抠着桌角,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戏台上的书生,盯的眼睛都酸了,都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晏三合。”
小裴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小爷我没被鬼吓死,倒差点被人活活吓死,他,他,他这是要干嘛?”
晏三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化念解魔这么多回,没有一回是心中千头万绪,却始终找不出最关键的那一根线头。
更没有一回,点香人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几乎所有的点香人,都是哭着,忏悔着,痛苦着跪在她面前。
“我不知道。”
晏三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想让自己变得镇定一点,“我一点都不知道。”
谢知非回过神:“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晏三合脑子里一片空白。
戏台;
书生;
陆时。
陆生;
书生;
戏台。
晏三合喃喃自语:“他这是要演给谁看啊?”
“晏姑娘。”
朱青的声音把晏三合的魂,硬生生地拉扯回来,“有人找。”
晏三合转身看到来人,蓦的站起来。
陆大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我家老爷让我转告晏姑娘,戏一开始,就可以给她化念解魔了。”
什么?
晏三合心悸如雷。
什么?
谢三爷惊恐万分。
什么?
小裴爷灰飞烟灭。
“陆管事,化念解魔需要准备一张祭台,三盘瓜果,两只烛台,一只香炉,你家老爷需要沐浴更衣,亲自点香才行。”
晏三合眸中的黑沉,一下子变成暗芒,锥刺人心。
“还有,你家老爷要清楚的知道,她的心魔是什么?”
陆大听完皱了皱眉,冷淡地说:“我只是个传话的。”
“小姐,小姐……”
就在这时,李不言疯了一样冲进包房,飞快的解下身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扔,跳脚道:“好烫好烫,好烫啊!”
包袱怎么会烫呢?
里面又没装什么热的东西。
晏三合脸上的表情像是见到鬼一样,然而这表情只有一瞬。
忽然,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二话不说,就把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支香来。
这香顶端冒出一点火星,竟然自己点着了。
小裴爷脸色惨白,啪的一声,又跌到了地上,声音都止不住发颤,“这,这……有鬼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晏三合。”谢知非也很慌,慌得声音都在打颤。
父亲点香,左点一次点不着,右点一次点不着,怎么到这里,这香自己就点着了,太他娘的诡异。
晏三合根本没听见这两人说话。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手上的香,黑眼珠缩成极小的一点。
点着了。
是你自己把它点着的,对吗?
你等不急了,对吗?
晏三合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狠狠的击了一下,以至于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说出口:
西厢记是他唱给你听的,对吗?
良久。
晏三合用一种极为冷静又低沉的语气,对李不言说:“戏楼进门的地方,好像有个供奉关二爷的祭台,你去把香炉拿来。”
李不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听完就冲了出去。
朱青看着那支香,头皮发麻道:“晏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晏三合静了一瞬,想到第一次去陆时房里的情形,轻声道:“去园子里摘两枝桂花来。”
“是!”
晏三合缓缓看向陆大,表情里有种诡异的认命感。
“告诉你家老爷,静尘心魔的化解,已经开始了。”
陆大什么表情也没有,转身就走。
小裴爷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绝望。
“怎么就开始了呢?咱们连静尘心魔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晏三合,这他娘的,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知非的表情也堪称仓惶。
哪怕他自己魂穿到谢府三爷身上,对神神鬼鬼的事情,已谈不上害怕,此刻仍是震惊不止。
这个心魔的化解,和从前两个心魔截然不同。
截然不同啊!
晏三合看着谢知非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冲他莞尔一笑。
谢知非只觉得天旋地转,握着桌角的手,无意识地松开来,心底的酥麻一点点蔓延开来。
好一会,他找到自己的声音,勉强问道:“晏三合,笑什么?”
“我好像找到那根线头了。”
“什么线头?”
晏三合没再说话,又看着那支香,一阵发呆。
“小姐,小姐,香炉来了。”李不言冲进来。
晏三合接过香炉,放到四方桌的最前面,手腕一动,把香插进去。
恰这时,朱青和黄芪也回来了。
朱青手上拿着两株桂花。
晏三合把桂花放在香炉边上,“都先坐下来吧。”
所有人都轻手轻脚地坐下,后到的黄芪刚要问一句“怎么点香了”,嘴刚张开,就被一旁的朱青捂住了。
“别说话。”
六个脑袋,慢慢往前凑,再往前凑。
倘若此刻有人进包房,会看到这样一幅叫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包房里的六个人,目光都不在戏台上,而是死死地盯着一只香炉。
“你们仔细看。”
晏三合手指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用气声道:“烟飘哪里去了?”
黄芪皱眉:“哪里都没有飘去。”
朱青摇头,“不对,它一点一点聚在香炉的上方。”
李不言心悸,“它,它的形状好像女人的一双眼睛啊。”
三爷沉声:“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戏台。”
小裴爷颤声:“这香……竟然……竟然通人性。”
“静尘的心魔,应该就是那个戏台上的男人。”
晏三合目光中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
“她只是等不及了,自己把那支香给点着了。”
停了一下,她又轻声道:
“八年又十八年,或许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