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都说三岁看到老。
朱旋光在三岁的时候,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都知道要冲父亲先跪下,为什么长大了,反而守不住规矩?
晏三合当下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朱远墨,你们兄弟三人先去外头候着,我有话要单独问老总管。”
朱远墨呼吸一滞,连带着朱老二、朱老三也跟着紧张起来。
为什么要把他们支开?
朱远墨放柔声音,“晏姑娘,有什么是我们三兄弟不能听的吗?”
“有。”
一个字,简单,有力,不容置疑。
朱远墨立刻起身,朝两个兄弟瞄一眼,三人很快走到了外间。
李不言迅速把门掩上,又冲了两盏新茶上来。
晏三合向后靠近椅背里,双手慢慢按着太阳穴。
李不言见她脸色疲惫,低声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问完再吃。”
晏三合抬起头,“朱井,我把三位爷支走的原因,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老总管跟过两任主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心没揣摩过。
“知道,晏姑娘是怕他们在,老奴说话有所顾忌。”
“你知道就好。”
晏三合:“下面我们聊一聊五老爷。五老爷身子不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是。”
老总管:“老太太怀孕八个半月的时候,有天夜里被黑野猫吓了一吓,半个时辰后就早产了,五老爷在娘胎里没足月,身子打小就差。”
晏三合:“差到什么程度?”
老总管:“换季的时候会咳嗽,气有些短,畏寒,冬天要比别人多加一件衣服。”
这也没差到哪里去啊。
比着谢三爷小时候那个身板,可要好太多。
晏三合:“除此之外,还有吗?”
老总管:“别的就没有了。”
晏三合:“太医怎么说?”
老总管:“就是没有足月生,底子亏了一点。”
晏三合:“没办法调理吗?”
“有!”
老总管:“太医让老太太在五老爷发育的那几年,好好养一养,说是能养回来。”
男子发育也就在十四五岁。
晏三合:“好好养了吗?”
老总管:“老太太最宝贝的就是五老爷,那几年成堆成堆的补品都往家里搬,大厨房、小厨房变着法儿,给五老爷做好吃的。”
晏三合皱眉:“为什么没养好?”
问到这个,老总管也只有叹气的份,“晏姑娘,再好的太医也禁不住五老爷自个瞎折腾啊。”
晏三合:“这话怎么说?”
“五老爷那段时间刚和老爷学画符,跟着了迷似的,天天夜里画到深更半夜,有的时候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
老总管叹气:“要不是他突然晕过去,老太爷、老太太还不会发现,再想补救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晏三合没有看到朱老大画完符后样子,“画符耗元气?”
“晏姑娘,这一行样样耗元气,耗血气。老太爷活着的时候,最看中的就是养生,二十岁开始,喝茶就只喝参茶。”
老总管:“朱家人没有太长寿的,都是四五十岁就去世了。”
晏三合:“小厮呢,丫鬟呢,不在边上劝一劝吗?”
老总管:“五老爷那个人,谁能劝得动?”
晏三合:“这么说来,五老爷的性子很要强?”
“呃?”
老总管愣了愣,赶紧摇头:“五老爷性子不要强,悠哉悠哉的,干什么都慢条斯理。”
晏三合:“既然不要强,那为什么画符画到深更半夜?为什么劝不动?”
“五老爷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爱钻研,一钻进去就什么都忘了,连饭都可以不吃,谁的话都听不见,就好像和尚入了定。”
老总管:“他性子软,嘴又甜,身边的小厮丫鬟被他哄几句,东南西北都找不着,更别说背着主子给老太爷、老太太通风报讯了。”
晏三合若有所思,听着怎么跟谢三爷很像?
老总管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往下说。
“哪里就一个画符,老太爷教他推算,他痴迷的时候,能三天三夜不睡觉。
学阴宅的时候,他没事就往坟地跑,没事就往坟地跑,本来身子就弱,那地儿阴气重,哪受得住啊。
老太太劝了多少回,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老太太急了,他就抱着老太太‘娘啊娘啊’的哄几句,拿他没辙哎……”
老总管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气,都在这间堂屋里叹完了。
“五老爷那时候到底还是年轻,不知道什么重什么轻,本事能慢慢学,身子就只有一个,熬坏了,就再也没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命啊!”
命?
晏三合闭上眼睛。
佛说善人行善,从明得明,可现实中很多事情都未必,不是所有的失败落魄都可以归为一个字——命!
晏三合睁开眼睛,“五老爷和他两个哥哥相比,哪个灵气天赋更厉害一些?”
“这……”
老总管眉头紧锁,眼睛望着青石砖一动不动。
晏三合半盅茶都喝完了,他还是没开口。
又等了一会,老总管突然身子一顿,开了口,“五老爷比大老爷厉害,但比不过老爷。”
“这么一个答案……”
晏三合眼睛一睁,身子往前一凑:“朱井,你为什么还要想这么半天?”
老总管:“……”
晏三合眼神锋利地看着他,“还是说你没有讲真话?”
老总管眼神一闪,有些不大敢和晏三合对视。
“到了这个份上,我劝你老人家还是说真话吧!”
李不言可没有晏三合的耐心脾气。
“都他娘的灭门之灾了,还这里瞒一点,那里瞒一点,瞒到朱家一个个都死绝吗?”
灭门之灾四个字,把老总管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咬着一口老牙,彻底道出了实情。
“老太爷曾经说过,五老爷是朱家那一代孩子中灵气天赋最好的,如果他有个好身子,朱家在他手上能再兴旺三代不止。”
“所以。”
晏三合眼间浮上冷笑,“如果他的身子没问题,朱家的家主一定是他,对吗?”
“这……”
“说!”
老总管垂下头,半晌,喉咙里发出一声混沌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