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咱们受过苦,挨过饿,被长官克扣过军饷,被当成炮灰扔在战场上!”
“这些苦,这些怨,憋在心里,能把人憋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东北军老兵们布满血丝的双眼,到川军汉子们麻木中透着凶悍的脸庞,再到粤军士兵们紧握的拳头。
“今天我赵刚,就把这个台子立在这儿,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仇怨,都给老子倒出来,说完,咱们把这些玩意儿,统统忘掉,以后,咱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新一团的兵,咱们只有一个仇人,那就是日本鬼子!”
场下一片死寂。王虎死死盯着场中的刘振武,胸膛剧烈起伏,第一个站了起来。
“政委,俺有话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
“古北口那一仗,我们独立七旅,一万多弟兄,硬顶了鬼子一个师团七天七夜,弹尽粮绝,我们旅长,带着我们向他刘振武求援,他就在十里外的山上看着,看着我们全军覆没!”
“他就是个逃兵,懦夫,这种人,凭什么跟我们一起打鬼子,他不配!”
“不配!”
“杀了他!”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东北军的老兵们全都站了起来,群情激愤。
新一团的老兵们面面相觑,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刘振武站在场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辩解,因为王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赵刚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股火必须得发泄出来。
等到喊声渐歇,他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王虎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弟兄们的仇我也记着。”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刘振武。
“刘振武,你听到了吗?这些,都是你欠下的血债,你有什么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刘振武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环视着一张张充满仇恨的脸,最终,目光落在了李云龙身上。
他想起了枣阳城里,这个男人是如何带着他们这群残兵败将,一次次把鬼子打了回去。
想起了这个男人分给他半个窝头时,那句吃了它,才有力气杀鬼子。
刘振武的腰杆慢慢挺直了。
他没有看王虎,而是对着所有新一团的战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弟兄们,他说的没错,我刘振武,是个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古北口我跑了,因为我怕死,我丢下了一万多弟兄,自己跑了,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只要一闭眼,就是弟兄们在火里冲我喊,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
“我这条命,是偷来的!是踩着弟兄们的尸骨,偷来的!”
扑通一声,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对着东北军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黄土地上,渗出了血。
“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对不起!”
王虎愣住了,所有的东北军老兵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刘振武会狡辩,会抵赖,却没想过他会如此干脆地承认,如此彻底地忏悔。
刘振武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我的罪,说再多也还不清。我也不求弟兄们的原谅。”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中正剑,双手捧着,举过头顶。
“这条命,我早就该还了,今天我就还给弟兄们,只求……只求李团长下辈子还能收我刘振武当个兵,让我痛痛快快地,跟鬼子拼一次命!”
说罢,他横剑一拉,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住手!”
一声暴喝,李云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场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像是铁钳一样。
李云龙夺过剑,反手扔在地上,一脚踹在刘振武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他娘的,你以为你死了,这笔账就算清了?你想得美!”
他指着刘振武的鼻子破口大骂:“一万多条人命,你死一百次都还不清!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欠下的债,就得给老子拿命去还,不是还给你自己,是还给小鬼子,你什么时候,亲手给老子砍下三百个鬼子脑袋,什么时候再来跟老子提死的事!”
李云龙转过身,面对着所有战士,声音响彻云霄:“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前你们是谁干过什么,我不管,进了我新一团的门,就都是我李云龙的兵,咱们的恩怨,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小鬼子的血海深仇!”
“想报仇的,就给老子拿起枪,跟着我去干鬼子,谁他娘的再敢把枪口对准自己弟兄,别怪我李云龙翻脸不认人!”
他走到王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笔账,不能这么算。让他活着,让他去杀鬼子,才是对死去弟兄最好的告慰。”
王虎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刘振武,又看了看李云龙,最终,这个东北硬汉,放下了举起的拳头,泪流满面。
赵刚走上前来,扶起了刘振武。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三十八师的少校,你是我新一团的一名普通战士。你的功与过,都会记在功劳簿上。去吧,到队伍里去。”
一场几乎要撕裂队伍的内部矛盾,就这么被李云龙和赵刚,一文一武,一刚一柔地化解了。
……
夜里,李云龙把宋明叫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部。
“老宋,你小子给老子交个底,让你搞的炮,到底什么时候能到?老子这边队伍都拉起来了,炮兵营的架子也搭好了,就等米下锅了!”
宋明一脸苦相:“团长,这事急不来啊,那可是德国人的迫击炮,不是大白菜,我那条路子,也得慢慢走关系,还得有硬通货……”
“硬通货?”李云龙眼睛一瞪:“黑风口缴获的那三车物资,还不够硬?老子连那几辆卡车都给你了!”
“够是够,可那些都是成品,换起来折损大,人家也要赚一笔。要是……要是有原材料,那就好办多了。”宋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李云龙一听,来劲了:“原材料?啥玩意儿?”
“就是……废铜烂铁。”宋明压低了声音:“团长你想啊,咱们打了这么多仗,那些打烂的卡车、废掉的枪管、弹壳,都是好东西啊,我那条路子,最喜欢收这些。”
李云龙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就明白了。
这狗大户路子野啊!
居然还做起了废品回收的买卖!
“他娘的,你怎么不早说!”李云龙一拍大腿:“这玩意儿咱们多的是,上次在枣阳,老子那几辆宝贝坦克被打成了零件,现在还堆在皖北呢,还有那些打光了子弹的MP40、MG42,都快生锈了!”
“那感情好啊!”宋明眼睛一亮:“团长,只要您能把那些废铁给我弄来,别说80毫米的迫击炮,就是120毫米的重迫,我都能给您想想办法!”
李云龙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看到了无数门大炮在向自己招手。
这已经不是发财了,这是要发家啊!
“行!你给老子等着!”李云龙当即叫来通讯兵:“给二纵发电,让他们把咱们留在皖北的那些破烂,想办法给老子运过来,告诉他们,老子拿宝贝跟他们换!”
……
几天后,当第一批从附近战场搜集来的废铜烂铁,堆在宋明面前的一个隐蔽山坳里时,李云龙亲眼见证了奇迹的发生。
宋明让所有人都退到百米之外,自己一个人在废铁堆里鼓捣了半天。
李云龙用望远镜看着,只见宋明神神叨叨地围着那堆废铁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时地用手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突然,那堆小山似的废铁,竟然凭空矮了一截!
李云龙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
可当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那堆废铁,又矮了一截!
整个过程,就像一块冰在烈日下融化一样,诡异而迅速。
不到半个钟头,那堆能装满一卡车的废铁,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
李云龙心里直发毛,这他娘的是什么妖法?
就在他准备冲过去问个究竟的时候,宋明擦着汗,一脸喜色地跑了过来。
“团长,成了!”
“啥成了?”
“炮啊!”
宋明献宝似的,从身后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李云龙一把扯开油布,一门崭新的、散发着幽幽金属光泽和黄油香气的德制GrW-34型80毫米迫击炮,静静地躺在那里,炮管、底座、支架,一应俱全,旁边还放着两箱码放整齐的炮弹!
李云龙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伸出手,像抚摸情人一样,在那冰冷的炮身上来回摩挲着,嘴里喃喃自语:“我的乖乖,这就出来了?老宋,你他娘的真是财神爷下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