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更深夜静，鹤亭山层林尽染浓墨。秋夜露重，星月披纱，微醺的沈骁弈略感闷热，他抬手扯了扯领带，司机开到半山腰他就喊停说自己散步回去。司机方坤虽有些担心，但他也知道这位沈总是向来说一不二的，只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刚喝完酒的沈骁弈血液都仿佛热了几度，空气里的凉意贴在皮肤上犹如润玉在怀，沁人心脾。夜间山里的空气分外清新，他深吸了几口，鼻息间有草木香萦绕，顿觉清醒了几分。
上一次这样细细感受深夜是什么时候？沈骁弈抬头望着不甚明朗的夜空，在记忆的长河里回想着。
那一年他按照父亲的意愿填报了S大最好的经济金融专业，通知书下来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在一桌庆祝。每一个人都笑逐颜开，但是只有大哥知道他的心思。
饭后，沈宁博将他拉至一旁，“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寄情山水，用心绘画。但是爸爸他也是为了沈家未来所考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担子都有大哥替你扛着，以后啊我去公司任劳任怨，你就放心做你的神仙画家。”
沈骁弈这人大约就是刀子嘴的嫡传弟子，他静默了几秒说：“哥，现在挣家产的画风都这么委婉吗？”
沈宁博正要发作，林夜心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今天气氛好长辈们允许林夜心喝了几口红酒，此刻她的小脸红彤彤的，睫毛扑闪扑闪：“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夜心来家这几年沈宁博早已成了一个标准的妹奴，见林夜心过来沈宁博立刻蹲下身，笑若春风：“我们小夜心是不是喝的有点多，脸都红了。”说完捏了捏她巴掌大的小脸蛋。
林夜心摸了摸脸问：“有很红吗？看上去会不会很像猴屁股？”
沈宁博嗤笑出声：“没有没有，我们夜心怎样都最美。”
林夜心将信将疑，偷瞄了下抱臂曲着一条腿靠在墙边的沈骁弈，她这个小动作怎么会逃过沈骁弈的法眼。林夜心向来有点怵着他，他直起身子说：“我先上去休息了。”
进了屋沈骁弈调好颜料在画架前坐下，这幅极光穿夜画了有小半个月断断续续修改着却总是不甚满意。他正思索着，门被人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塞进来张望着。
“偷偷摸摸地做什么？”沈骁弈突然出声，林夜心吓了一跳。
她怯怯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小礼袋。沈骁弈想她今晚应该是真的醉了竟然敢没有敲门就进来。
林夜心伸直手臂，将礼袋举至沈骁弈眼前，声音糯糯的：“这是送你的入学礼物。”
沈骁弈接过来放在脚边，继续看画。
林夜心眉毛叠起了小山峰，却也不敢表现出不悦：“你不打开看看吗？”最近学校里女生流行织围巾她跟在同桌后面苦心钻研了一个月，拆了织织了又拆才把这人生的第一条围巾给勉强织好。
沈骁弈见她大有他不看她就不走的架势，只好弯腰打开袋子。没有繁琐的包装，他打开袋口就看见里面有一条围巾。他将围巾抽出，拿在手里打量着，有点懵，这可能是他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了。
特别的寒酸，特别的丑，还特别的……红！
沈骁弈忍了又忍还是开口：“你这织的歪歪扭扭就算了，竟然还送红色的。你确定这不是你自己不喜欢顺手扔给我的？”
林夜心慌了：“不不不，这可是我熬了好几晚才赶出来的，专门送给你的。红色是因为爷爷说年轻人就要穿戴得喜庆些啊。”
沈骁弈按了按直跳的眼皮，连声说好，只想快些把她打发走：“东西我收下了，你可以出去了。”
林夜心却突然凑近，眼里露出狡黠的光，“那——作为礼尚往来，你能不能也送我一样东西啊。”
沈骁弈盯着这张直喷酒气的脸，心下了然，他拿起袋子塞回她怀里说：“那你快拿回去吧，这种有附带条件的礼物我就不收了。”
林夜心急了小脸更红，忙把礼物推回去：“别呀别呀，我就是看你画画得好，想让你给我也画一张罢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嘛。”生怕他再还回来似的，说完就赶紧溜了出去。
那会儿时光溜得比林夜心的脚还快，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夜。吃完年夜饭，沈宁博搬来一早买好的一大箱烟花在院里依次排开，他让林夜心去二楼的露台，说那里是观景最佳地。
林夜心爬上二楼露台却见已有人比她捷足先登。
沈骁弈双手撑在栏杆上背对着她，他半个身体探出栏外，似是要把这全城的夜景都尽收眼底。远处万家灯火流光溢彩，沈骁弈着一身黑风衣茕茕孑立，林夜心觉得他好像上了大学后反而更加郁郁寡欢了。
天空开始有雪花飘落，沈宁博在下面喊着：“夜心你到了吗？我点火了哦。”
猝不及防的被点名，让她的偷窥被抓了个现行，正在想着往哪里藏身，沈骁弈蓦然回身的一瞬间，一束烟花在他头顶绽开，接着，第二束，第三束……烟火灿若繁花锦放，风一吹，落星如雨。
林夜心看的有些呆住，一句背过的诗词就这样浮现脑海——
皎如玉树临风前。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空中烟花炸开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13岁的林夜心第一次觉得，果然那些写得好的诗句都是能在生活中找到源头的。
她视线微微下移，那抹红色就那样不期然的映入眼帘。
“你戴这围巾挺好看的。”她双手在嘴边合拢高喊出声，然后笑容就在嘴角荡漾开来。
沈骁弈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雪花落得越来越急，地上已见白。林夜心踩了一溜脚印蹦跶过来，这两年她个子长得快，这样面对面站着，她已经堪堪长到沈骁弈的胸口。
沈骁弈低眸看着她扬起的脸蛋被风吹得有些红，高领毛衣衬得她的脸愈发娇小，灵动的双眼盯着他，让他有一瞬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