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弈本以为自己听见这话会动怒,但是他看着病床上虚弱瘦小的身影,一口气刚提到胸口就无形的消散开去。
大哥、爷爷、爸爸相继去世后,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将这痛苦如数还给她,他常常以折磨她为乐。
可是今天,当他接到她在学校出事的电话丢下一会议室的董事直奔医院,当他听到她流产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心底有一道声音反复重复着,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了。
原来她的痛苦向来就不是他的快乐,就像今天,她的痛苦还关联着他。
认识到这一点的沈骁弈突然觉得恐惧,“你……好好休息。”
沈骁弈脚步虚浮地走出病房,秘书李雪拿着手机等在门口:“沈总,蒋小姐说她想……”
“叫她滚!”李雪还没说完,就被沈骁弈吼了回去。李雪吓了一跳,立刻知趣的撤退。
蒋姣娴挂了李秘书回过来的电话,狐疑地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孙璇问:“你医院的朋友当真看清楚了?”
孙璇端着杯子,抿了口花茶,言之凿凿:“沈总这样的人物我朋友自然不会认错的,据说那女孩子浑身是血,沈总抱她上手术台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
蒋姣娴紧咬下唇,孙璇说道:“上次S大校庆活动的时候,有人问沈总有没有女朋友。沈总说,‘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有未婚妻。’当时这话可是让姐妹们羡慕死你了。可如今看来,男人的话还是不能尽信呀。”
“这事我会调查清楚,但也轮不到你来看我笑话!”
蒋姣娴将杯子重重跺在桌上,愤然起身离开。
孙璇跟着站起来,开口急着唤她:“姣娴我可都是为你好。”
待蒋姣娴走远,孙璇徐徐坐回了位子,目光里透着鄙夷,嘴角拈起不屑地弧度:“你的笑话,我还就看定了。”
沈骁弈站在医院走廊尽头,修长的手指夹着火芯微弱的烟蒂,有风带过,圆头火光明灭扑闪,他缓缓抬手放到嘴边,吸一口闷了好久,才缓缓从舌尖飘出一段白蒙蒙的烟雾。
“沈先生,”何管家站在他身后,想开口劝他少抽点终是忍下没说。
“今天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林小姐长跑体测完就出血晕倒了,那晚您见过的男同学和林小姐的好朋友送她来的医院。据林小姐的好朋友说,林小姐她之前就说感觉腹痛……”
“腹痛为什么还要跑。”沈骁弈这声说的极低,何管家一时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低声言语。何管家便没有出声,静默了会,沈骁弈嗓音暗哑道:“你先回去吧。”
何管家踟蹰了一下:“夫人刚刚来电话了,说打您手机关机。她说这两天天气转凉全身酸痛,又得了感冒,希望您有空去看看她。”
“叫李医生去趟老宅吧。”沈骁弈似是疲惫不堪,他拿夹着烟的手按了按眉心,耐心已经快到极点,语气也隐有不耐。
何管家躬身说好,刚要离开,又听沈骁弈说:“跟夫人说,我明天去看她。”
何管家迟疑转身,却猛然间发现,今夜走廊尽头角落里立着的沈骁弈,竟看上去竟仿佛失了颜色,跟着沈骁弈这些年,看着他将倾倒的沈氏集团扶起,看着他在商场搅弄风云。
再难的时候,他也都是雄姿英发、盛气凌人的,眼里是轻蔑和藐视一切的高傲与矜贵。
可是今天的他,仿佛突然拥有了凡人才有的气息,有了悲欢离合的情绪,这样立体的他确是那样的不真切。这不是沈骁弈该有的七情六欲,这不该是。
“沈先生,夜寒露重,早些进屋吧。”何管家终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沈骁弈再次步入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林夜心身上一直疼着,迷迷糊糊地已经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又做了梦,她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发丝凌乱地贴在两颊,显得毫无血色的小脸更加形容憔悴。
“林夜心,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他低声呢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第二天一大早林夜心还未醒来,沈骁弈就已赶去沈家老宅,此刻正和林盈娟在院里用早餐。
秋日清晨,天碧云轻,日暖露珠晞,在花草芬芳的院里进餐,也不失为一种岁月静好。
林盈娟早餐向来喜欢煲粥再配些爽口小菜,她腿上搭了一条羊绒薄毯,优雅地吹凉勺里的燕窝鱼蓉粥,看了眼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儿子,她悠悠开口:“昨晚我梦见宁博了。”
沈骁弈手腕微顿,眼皮动都未动,“妈,有话直说。”
林盈娟放下勺子,从椅后抽出一份检查报告递给沈骁弈,“你知道我昨天去医院检查身体遇见谁了吗?”
“谁?”
“林夜心。”
林盈娟说完,细细打量着沈骁弈,仔细着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是吗?”沈骁弈面无表情接过检查单,扫眼一看,是一份妇检。
林盈娟转了转腕上的翡翠镯,继续说:“她见了我慌忙跑走了,结果掉下了几份体检报告,我看了一眼这妇检结果,真是惊得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沈骁弈眸光倏地深邃,他看至最后检查结果,手里的瓷勺嗒的一下碰到碗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将检查单又拿近几分,眼神中的犀利似是要把纸都看穿。
半晌,拿着检查单的手缓缓落回桌面,他手指收紧纸张被捏皱扭曲,面上沉如深井,眼底是深井里万年未有涟漪的冰寒。
“当初咱们把林夜心送出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自己跑回来的,小小年纪竟然还有了身孕,真是不知检点!”
林盈娟满脸的厌弃,眉眼一转又不确定的试探着,“骁弈,她回来你知道吗?”
沈骁弈没有回答,只是腾地起身,捏着检查单的指尖微微发白,“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他这样子,一定是知情了。
林盈娟愤恨地握紧拳头,她绝对不会让这女人再和她家有丝毫瓜葛。
外面的天突然转阴,王妈带饭进来的时候顺带将病房里的大灯也按开。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沈骁弈猛地推开,瑟瑟秋风呼呼往里灌,门板撞到后面的墙又来回弹了几下才停住。
正在喂林夜心喝鱼汤的王妈吓得手一抖,鱼汤溅洒到床单上。
“先……先生……”王妈慌乱起身,沈骁弈此刻仿佛地狱归来的罗刹,周身戾气,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滔天的怒意。
沈骁弈快步走进来一把打掉盛着鱼汤的碗,另一只手像拎小鸡仔似的,将林夜心从床上拽了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被白炽灯照得苍白无辜的脸庞,冷静被欺骗点燃,他一字一句:“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