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之中，寂静无声。
许彬的尸体已经被甲士拖了出去，但地上仍旧留下了一摊血迹。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整个殿宇，更是令陈循等方才动手的朝臣感到胆寒！
毕竟，按照大明律令，擅杀朝廷命官，形同谋逆！
谋逆二字顶在头上，那可是会诛九族的大罪！
而且今日可是监国太子第一次上朝理政，自己等人就做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情，这落到太子殿下眼中，不是啪啪打他脸，给他难看吗？
要是让太子殿下误会自己等人别有用心，那自己等人可是真会必死无疑了！
监国太子朱见深冷眼看着陈循等人，开始了自己宰执朝堂的第一场表演。
“太常寺卿许彬的确参与了石亨等人谋逆一案，但朝廷自有律令法度，处置此等乱臣贼子！”
“尔等身为朝堂重臣，竟敢动手杀人，当廷捶杀朝廷命官，肆意妄为，任性猖狂！”
“尔等如此行事，还要刑部大理寺等法司作甚？一律案犯直接交给你们捶杀了便是！举止全无大臣体统，心中全无朝廷规制，更是置大明律令于不顾！”
“今日若是不治罪尔等，大明律令还有何公正可言？朝廷还有何威望可言？”
偌大的殿宇内，回荡着太子朱见深满含怒意的低喝。
底下一众大臣心头越发沉重，尤其是跪在地上的陈循等人，此刻更是后悔到了万分。
天可怜见地，他们明明只是群情激愤，怎就直接动手，还将许彬给打死了呢？
早知道许彬身子骨这样弱，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动手啊！
刚才打人的时候是爽了，可是现在群臣急得都要哭了。
眼见太子殿下怒火越烧越盛，身为百官之首的王直赶忙站了出来，道。
“老臣恳请殿下暂息雷霆之怒，皇帝陛下龙体抱恙，石亨等逆贼便趁机作乱，试图动摇我大明江山社稷。”
“而这许彬深受皇恩，自当应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然而此贼明明知道石亨等人的企图，非但不加以检举揭发，反而给逆贼出谋划策，实乃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陈循等人不过是义愤填膺，一时间痛心疾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做出这等僭越朝廷典制之举，然他们一心为国，奋力杀贼，本意乃是好的，还望殿下恕他们一时冒失，逾礼之罪！”
眼见群臣之首王直出列为陈循等人求情，朱见深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毕竟，这王直可是吏部尚书，唯一的天官大人！
这位重量级巨头，乃是永乐二年的进士，正统八年升任吏部尚书至今，主掌吏部整整十四年！
而且景泰二年，因为王直年老体弱，景泰帝特命何文渊任吏部尚书辅佐他，吏部于是出现了两个尚书的罕见时代。
景泰四年，何文渊离任，朝廷又任命王翱为吏部尚书，以辅佐王直。
可以说，这位天官大人是景泰朝堂的定海神针，毫无疑问的群臣之首。
毕竟吏部位居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职官员的选授、封勋和考核，并颁布各种政令，并且举荐人才，吏部尚书被称为“天官”或“大冢宰”，本身职权就重。
这王直执掌吏部十四年之久，威望与资历远非如今的于谦可相媲美。
连景泰帝都对他敬重有加，更何况是朱见深这个刚刚上任的监国太子。
说到底，王直都是群臣之首，方才为陈循等人求情的那番话又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直接代表他们向朱见深诚恳地认了错。
眼见太子殿下脸色稍缓，陈循也不敢再沉默下去了，急忙解释道：“太子殿下容禀，臣等万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之意，实则方才怒火攻心，所以做出了失态之举。”
陈循毕竟宰执朝堂多年，端得是一个精明，第一句话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朱见深，自己等人对他毫无不敬之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而是真真正正被气昏了头。
先打消太子殿下心中的猜忌与怀疑，接下来陈循就开始为方才的行为寻找借口与理由了。
“然石亨逆党实乃罪大恶极，私自调兵潜入皇城，意欲杀害皇上造反谋逆，动摇我大明江山社稷！”
“如此贼子，朝野上下士子百姓，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故而臣等方才一时激愤，以致于做出了失态之举，但绝无丝毫僭越之心，伏惟殿下明断！”
即便到了最后，陈循也不忘再提了一句，自己等人对太子殿下绝无不敬之心。
朱见深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他其实并没有多生气，毕竟只是想要趁机立威罢了。
这陈循都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了，就算他是真的怒火中烧，毕竟也会卖他几分颜面。
陈循话音一落，于谦便紧随其后地出言道：“殿下，石亨等人谋逆一案，牵扯官员甚广，堪称景泰朝第一大案，朝野上下百姓士子无不对此案高度关注，以致人心惶惶，朝野不安。”
“若此刻因陈循等人失态之举按律惩处，只怕朝野上下会一片哗然，人心浮动，江山不稳啊！”
相比于陈循，于谦这求情理由就更简单朴实了。
毕竟这位一心为国的于少保，是从国家朝堂的角度出发。
先前石亨一案还未曾做出判决，朝野上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呢！
要是现在因为陈循等重臣当廷捶杀了逆贼许彬，再按大明律令将他们打为谋逆，那朝堂为之一空不说，整个天下都会怨言四起，到时候他朱见深这个太子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趁机立威，让群臣畏服，象征性地惩处他们一番便可。
真要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不是威胁，而是善意地提醒！
朱见深并不愚蠢，他很快就领悟到了于谦的话外之音。
不过他现在倒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冷眼看着一个个朝堂重臣出列为陈循等人求情。
虽然他们的理由都不相同，但是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请求朱见深高抬贵手，放过陈循等人。
见此情形，朱见深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再次对这方朝堂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管是于谦这样一心为国的刚正之臣，还是王直这样老成持重，周旋于各方的柱国之臣，他们终归都是活生生的官员朝臣。
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站队和维护自己人，永远比是非对错更加重要。
朝堂之上，讲究的是利益，或者说的好听点是为了江山社稷！
所以他们哪怕心里清楚，这些大打出手的朝臣是错的，但是他们也绝不会秉公处置。
这就是活生生的朝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