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
景泰皇帝多年未曾踏足之地。
虽然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是暗地里不知多少宫人宦官都曾就此窃窃私语。
毕竟从名义上来说,孙太后才是皇帝陛下的嫡母,这是不争的事实。
按照大明朝的礼法制度,皇帝陛下应该早晚一次前来仁寿宫,向这位正宫太后娘娘请安。
毕竟大明朝以孝治天下,皇帝陛下更应该笃行礼孝,为天下万民作表率!
可是自从前太子突然病逝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便从未踏足过仁寿宫。
尤其是昨日整个仁寿宫突然被禁军围困,一波一波的宫人内侍被强行带走,甚至反抗之人竟直接被当场格杀,更是给这仁寿宫增添了几分血腥气息。
刚刚被送来仁寿宫的宫女太监,只觉得这仁寿宫里边阴森森的好像阎罗殿一样。
当然,那不是看到了地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谁也说不出来这恐惧出于何处,奢华大气的仁寿宫里看着一切如常,没有妖魔鬼怪,自然也没有魑魅魍魉。
甚至这仁寿宫里许多房间都供着禅像,时时还能听到诵经之声。
偏偏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没有来由。
景泰帝一脚踏进延福宫的门,紧随其后的大太监成敬突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仁寿宫突然颤了一下。
“呵,阴森森地,弄的四处都不光明。”
景泰帝嗤笑了一声,随即喝道:“掌灯。”
后面跟随的一众宫人内侍连忙躬身小跑着入内,不到片刻整个仁寿宫便亮了起来。
仁寿宫总管太监金英得到消息匆匆赶了出来,离着老远就扑通一声跪下:“老奴参见陛下。”
很快就跪了一群人,包括刚刚送过来的宫人宦官,一个个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太后呢?”
“在寝宫。”
景泰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直接抬脚向太后寝宫走去。
然而当他路过金英时,淡淡地瞥了一眼这条老狗。
“曹吉祥,是你的人吧?”
听到这话,金英吓得满脸惨白,磕头如捣蒜!
没错,曹吉祥的确是他的人,或者说当年曹吉祥正是通过贿赂他金英,才得以同孙太后搭上了线,从而避免了曹吉祥因王振党羽而受到牵连!
当年曹吉祥顶着司设监太监的名头,作为督军跟随宁阳侯陈懋等将军前去平叛,结果土木堡之变爆发,王振连同他的党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天下共贼!
曹吉祥为求自保,动用京中的能量关系重金贿赂了金英,金英于是向孙太后举荐了曹吉祥。
毕竟这曹吉祥曾经参与过兀良哈之战,多次作为监军随军出征,所以在军中多有人脉。
兴许是看中了这一点,孙太后果断出手保住了曹吉祥。
然而金英万万没有想到,皇帝陛下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已经无限接近了真相。
还是说……皇帝陛下什么都查清楚了?
景泰帝看着金英这条老狗,很想将他千刀万剐。
但金英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一众太监宦官的祖宗,而且当年也是他金英带头反对南迁,支持于谦拥立自己固守京师!
念着这份旧情,朱祁钰终究还是没有痛下杀手。
“你这条老狗,给朕听好了,待今日事罢,滚去好生服侍太子!”
“如果不是太子给你求情,朕真的很想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金英闻言如遭雷击,随后泪流满面地叩头谢恩。
他很清楚,皇帝陛下已经怒到了极致!
他更加清楚,此时此刻,这位暴怒的大明天子,破天荒地来这仁寿宫,是来干什么的!
但是,金英怕了,真的怕了。
他不敢多说一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泰帝走向太后寝宫。
寝宫就在眼前,朱祁钰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方才他故意说那句话,不过是想给太子留下一些帮手罢了。
那条老狗在宫里生活了一辈子,还做过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对内廷和外朝诸般事宜都了然于胸。
而此刻太子朱见深最缺少的,恰恰就是这些经验知识。
所以,朱祁钰选择留那条老狗一命,算是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但是,这里面住着的人,自己会给她机会吗?
此刻四卫营的禁军甲士已经迅速地将整个仁寿宫围了一圈,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景泰帝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
成敬一直在他身旁,如影随形。
两个人往前走的速度极快,前边点亮灯火的内侍就不得不加快速度。
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就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皇帝所到之处,光明开路而行。
一脚踏入了太后寝宫,朱祁钰脸上顿时露出了讥讽嘲弄的笑意。
只见孙太后正背对着门,跪在一尊鎏金禅像前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似乎完全都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影响。
当然,孙太后知道皇帝来了,可她没有任何动作。
朱祁钰的目光,很快从孙太后身上移开,转移到了那尊鎏金大佛,脸色瞬间就变得阴郁起来。
当年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瓦剌抓走后的那一年时间里,即便自己已经即位称帝,可是这宫里还是有不少人整日诵经念佛,祈求朱祁镇能够平安归来!
也是从那一刻起,朱祁钰对这佛法佛像异常厌恶!
“母后,你觉得这满天神佛,可以宽恕你的罪孽?”
是的,母后。
孙太后是宣宗章皇帝的正宫皇后,所以她是朱祁钰的嫡母,朱祁钰需称她为“母后”。
而朱祁钰的生母吴贤妃,只是宣宗章皇帝的嫔妃,即便她是朱祁钰的真正生母,但按照礼法制度,朱祁钰也只能唤她为“母妃”!
孙太后没有回应,依旧背对着皇帝,暗自低声诵经。
朱祁钰见状兀自轻笑了一声,随即开始了喃喃自语。
“母后啊,为什么你就是忍不住呢?”
“勾结朝堂重臣,策划宫廷政变,意欲迎立太上皇复辟!”
景泰帝后面这句话说出口,孙太后身子明显一颤,诵经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郕王,你不敢杀哀家,更不敢杀皇帝!”
孙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却是瞬间触碰到了景泰帝的逆鳞。
只见景泰帝面目狰狞,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一句话,吓得大太监兴安直接跪倒了地上!
“朕,朱祁钰,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