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沉默后。
景泰帝俯瞰群臣,有些疲惫地开口道:“《复储疏》何在?”
这《复储疏》乃是由于谦提议,与商辂、彭时、李贤等重臣商议之后,商辂援笔所写的奏疏,内容主旨只有一条: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大明太子!
《复储疏》昨日便被商辂上呈礼部,景泰帝虽然还没有看,但他已经知道了此事,也大致猜到了这《复储疏》的内容。
册立太子,已经是大势所趋。
立太子,定储君,以安天下之心!
而且复立见深为太子,也可以打消某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礼部老尚书胡濙急忙取出《复储疏》呈了上去,经大太监兴安之手转递到了景泰帝手中。
这位老尚书资历老年龄大,历仕六朝,前后近六十年,为人节俭宽厚,喜怒不形于色,就任礼部尚书三十二年,乃是宣宗章皇帝的托孤五大臣之一。
朱祁钰静静翻阅着,决心越来越坚定,尤其是当他读到“陛下宣宗章皇帝之子,当立章皇帝子孙”这句话时,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终于打消了。
“来人,拟诏!”
一听到这话,百官识趣跪倒。
他们此刻都明白,皇帝陛下这封诏命,是为谁而下!
沂王朱见深,要成为太子了!
“自朕登基以来,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
“太上皇长子,沂王朱见深,为宗室首嗣,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身份贵重,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今立其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诏命下达,储君既定,东宫正位!
而且这封皇帝陛下当着文武百官亲口所下的诏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毕竟百官都在现场,他们都是这封诏命的见证之人!
这也就意味着,沂王朱见深,自即日起,便是无可争议的大明太子,国之储君!
太常寺少卿兼左春坊大学士彭时、兵部左侍郎兼右春坊大学士商辂、户部右侍郎李贤等重臣不再犹豫,当即朗声高喝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有了他们几人的识趣领头,陈循王文等人即便再无可奈何,他们也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残酷事实。
很快,满朝文武尽皆朝见太子,声音响彻整个殿宇!
太子啊……
历经多次险境,机关算尽,我朱见深终于要重新坐上那个位子了吗?
这亿兆子民,九州天下,不久之后,就是我朱见深的子民和国家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泱泱大明,巍巍华夏!
将由我来宰执!
夺门之变已经失败,叫宗复辟不会发生!
于谦范广等贤臣名将都还健在,没有被冤杀!
自己这个太子殿下,真能驾驭得住他们,一同缔造出一个盛世大明吗?
种种疑问,萦绕在朱见深此刻心间。
最终,这些疑问,都化作了动力,化作了在自己心中爆发出的一声怒吼:“我能!”
朱见深还处于激动震撼之中,原地愣神良久,好在兴安及时轻咳了两声,朱见深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跪地谢恩。
景泰帝见状笑着挥了挥手,“太子平身吧,礼部即刻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太子册立大殿。”
胡濙老尚书含笑领命,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储君既定,东宫正位,则天下安心!
先前人心惶惶的满朝文武,现在也有了主心骨了。
即便皇帝陛下驾鹤西去,大明朝也不会再面临倾覆之患!
只是群臣此刻都感到很是纳闷,先前皇帝陛下一听到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那可都是勃然大怒,甚至还杖毙流放了不少上奏臣子。
怎么今日突然间就想通了,直接册立了沂王为太子?
还有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皇帝陛下调动了京营与禁军?
而且武清侯石亨与兵部尚书于谦这两位朝堂重臣,现在又去了何处?
虽然东宫正位这是一件大喜事,但是还有无数疑问充斥心田。
正当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时候,龙椅上的景泰帝却是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朝廷政务事关江山社稷,更不可怠慢!”
“兹命皇太子见深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皇太子监国,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陛下今日不但册立了太子,而且还让太子监国理政!
就连朱见深本人都懵了,满脸迷茫地看着景泰帝。
这位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放权给自己吗?
还是说……
景泰帝看着朱祁钰,微笑道:“太子,你从未接受像样的宫廷教育,这是朕的失察。”
“如今你贵为太子,身肩江山社稷之重,理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听了大半天,朱见深总算是明白了景泰帝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这个太子殿下,以前没接受正统的宫廷教育,此刻成为太子后自然而然地补上,参加经筵讲学,进学修德。
而且因为朱祁钰命不久矣,朱见深还得从现在开始监国理政,在群臣辅导之下学习如何治理政务。
毕竟只有实践才能快速收获经验技巧。
景泰帝简单嘱咐完毕,直接起身就走了。
临走之前,他将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留给了朱见深,用意不言而喻。
成敬搀扶着朱祁钰回到天子寝宫,等皇帝陛下坐下之后,他忍不住出言道:“皇上,这样是不是太快了些?”
“快?”朱祁钰闻言轻笑了一声,“有朕当年快吗?”
听到这话,成敬舒良等一众御前太监,都是讪笑着摇了摇头。
朱祁钰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怀念。
当年土木堡之变,正统帝御驾亲征被俘,消息传至京师朝野震恐!
为了稳住人心,当时还是郕王爷的他,几乎是被于谦等人硬生生地给架到了龙椅上面!
那个时候的郕王爷,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性格还有些懦弱的王爷,哪里懂什么帝王心术,更不懂如何处理国政。
而且,他还要稳住朝堂局势,保住大明社稷,更要面对扫境而来的瓦剌大军……
与当年的郕王相比,朱见深现在可算是幸福多了。
至少,他接手的,是一个比较稳定的朝廷,不是郕王面对的那个大厦将倾、风雨飘摇的乱政危局!
至少,他背后还有一位天子,可以给他撑腰,而郕王要面对的却是举目无亲,没有一个心腹体己人……
这么一比较起来,朱见深可以说是幸福多了。
朱祁钰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朕时日不多了。”
一听到这话,所有太监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哀声一片。
“所以,他必须尽快学会宰执朝堂,如何坐稳那张龙椅!”
“他朱见深既然想做太子,朕就给他机会,让文武百官试试他的成色!”
顿了顿,朱祁钰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些心腹宦官。
“如果太子做得很好,那朕也可以放心地走了,你们可放心地追随新君!”
“新君与朕一样,同样痛恨太上皇,他是不会清算你们的!”
成敬舒良等人面面相觑,而后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这位皇帝陛下,对他们当真是极好。
即便死了,也要给他们这些腌臜阉人寻一条出路!
只是可恨……老天无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