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兵部尚书于谦看着刑部尚书俞士悦,发出了一声低喝。
他于谦受命主审石亨谋逆一案,自然而然地负责监斩这批谋逆案犯。
眼瞅着明日就要问斩了,于谦特意前来刑部办理手续,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毕竟此次石亨谋逆案,算得上是景泰朝第一大案了。
大明朝开国这么多年,真正敢于私自调兵入城意图谋逆之人,还真没有几个!
这场谋逆案,在皇榜张贴之后,这两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换句话说,不止满朝文武,就连平民百姓,此刻也都等着明日的问斩,好让此案尘埃落定。
可是于谦万万没有想到,他今日前来刑部,却是被告知张軏、张輗、孙继宗三人先后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
多么可笑的借口!
他们可是谋逆案犯,身上都戴着厚重枷锁!
别说畏罪自杀了,那枷锁戴在身上,三人连腰都直不起来!
更何况这等重大案件的死球,牢房周围都有狱卒时刻看守,正是怕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
于谦冷冷看着俞士悦,厉声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俞士悦眼见于谦发怒,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这于谦行事一向刚正不阿,说得好听点是坚持原则,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头铁得很!
偏偏那三人乃是兴安给弄死的,兴安又是司礼监首席秉笔,他俞士悦敢阻拦吗?
不是皇帝陛下要他们三人死,就是太子殿下要他们三人死!
可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他俞士悦都得罪不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想着,俞士悦将于谦拉到一旁,低声道:“于少保,这是宫里的意思,您就别深究了!”
“更何况这三人身份都有些特殊,原本就有朝臣对太子轻判三人感到不满,现在他们被迫畏罪自杀,反倒是一件好事啊!”
于谦听到这话,更是满脸铁青。
“余仕朝,你糊涂啊!”
“太子判决已经下发,更是张贴了皇榜公之于众,天下百姓可都等着朝廷问斩这些谋逆案犯,结果你现在说他们三人畏罪自杀了,百姓们会怎么想?朝臣们会怎么想?”
“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反倒会让朝廷骑虎难下,你这个刑部尚书又该当何罪?”
俞士悦也没想到,这于谦竟然如此头铁,张口就喷了自己一顿。
“于少保,你既然要问,那本官就告诉你,那三人都是兴安带人弄死的!”
“有本事你去宫里问兴安去啊,在这儿吵闹算什么本事?”
于谦被他这番抢白气得面红耳赤,随即恨恨地拂袖离去。
看着这位擎天之臣的背影,俞士悦同样是满脸怒容。
难怪这于谦遭到群臣排挤忌恨,就他这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臭脾气,谁能喜欢才是怪事!
这样的人,即便于国有大功,那又如何?
哪日不开眼得罪了皇上太子,就是他于谦于廷益的死期!
……
文华殿。
朱见深正在兴安与金英的陪同下,批阅着奏章,处理政务。
要不说皇帝都喜欢重用太监,这兴安就是一个心思剔透的人儿,你一拍屁股,他就知道……
连同王振、刘瑾、冯保、魏忠贤这些专权大太监在内,司礼监一众太监的权力,都是来自大明朝特有的票拟与批红制度。
大明朝是没有宰相的,传承千年的宰相制度被太祖高皇帝直接废除了。
所以繁杂的政务,都堆积在了皇帝一人头上,直至内阁的出现与成型。
到了现在的景泰朝,政务处理流程,就演变成了内阁与各部大臣奏议公事先行“票拟”,由皇帝“硃批”决定可否。
不过由于高皇帝废相后,繁琐朝议使皇帝无力负荷,加以若干君主废弛朝政,所以就出现了秉笔太监代为“批红”的制度。
即各部公文奏议交司礼监分类后,拣选其要呈送皇帝,皇帝或亲批,或由秉笔口述大要而皇帝口决,秉笔代为“照阁票批红”,发还内阁与各部依据批红撰写正式诏书执行。
但秉笔太监只是写上意见,最后由掌印太监审核,如果认为可以,就盖上印章,如果认为不行,有权打回去重批。
这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与秉笔太监的权力来源与提现。
此外,司礼监以“掌印太监”为首,权力地位等同于外朝的内阁首辅。
下设“秉笔太监”数人,首席秉笔主管东厂、诏狱等特务刑讯机构,权力地位等同于外朝的次辅,掌东厂者权重视左都御史兼次辅。
各秉笔分管各监各司局,乃是内廷中的大珰。
兴安作为景泰帝的心腹近臣,在司礼监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所以处理起政务来很是熟练。
更何况还有一位资历比他更老、经验比他更足的金英在一旁,这就确保了朱见深处理政务时相当得心应手,绝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差错。
要是有这两位内廷大珰辅佐,朱见深还不知道怎么御笔朱批,那他比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小宦官匆匆入内,向兴安耳语了几句。
兴安脸色微变,躬身开口道:“殿下,于少保来了。”
于谦?
他现在来做什么?
朱见深眉头一皱,随即放下了御笔。
“召他进来吧!”
很快,于谦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这位于少保还是一板一眼地行礼,随后还未等朱见深开口,他便直接质问道:“太子殿下可知,张軏、张輗、孙继宗三人在刑部大狱中先后畏罪自杀一事?”
“唔……知道,孤让兴安做的。”
朱见深头也没抬,直截了当地承认了此事。
于谦闻言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太子会百般推脱回避,用各种理由搪塞自己。
结果这位太子殿下倒好,直截了当地就开口承认了。
这真是于谦没有想到过的,直接一下子就给他整不会了。
“怎么?于少保这是有意见?”
朱见深稍稍抬起了头,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于谦。
“太子殿下,张軏、张輗、孙继宗三人已经判了斩刑,殿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于谦,孤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孤现在不想听这些!”
朱见深打断了于谦继续出言,自顾自地喝道:“孤只知道,他们三人身份敏感特殊,晚死不如早死!”
“呵,稳固朝政大局,不正是你们这些文臣想要的吗?不正是你们这些文臣一直追求的吗?”
“其他这些的废话,你就不要再说了,孤没工夫听你说教!”
太子一顿抢白,硬生生噎得于谦说不出话来。
偏偏,他还真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