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慌了。
什么叫“主意是我提的”？
老夫只是陈诉了一下低品官员俸禄微薄的事实啊！
王直很清楚，这个锅他要是背了，一生清誉可就彻底毁了。
功名特权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命根子，这要是因为他王直，导致朝廷取消了功名特权，那他王直可就成了读书人的千古罪人！
“皇上，老夫从未说过这种话。”
“老夫方才只是在陈诉，低品官员俸禄微薄的事实……”
“哦？事实？”朱见深笑了，“既然王卿家说这是事实，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给他们涨了俸禄，功名特权带来的土地优免就不需要了？”
“古人常言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在俸禄给你们涨了，总不能还享受功名特权吧？两头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少年天子这一席话，直接问得王直哑口无言。
毕竟，人家现在说的才是事实！
涨俸禄是事实，功名特权带来的土地优免也是事实！
现在想要两头都占，确实显得无耻了些，这与他们文人一向标榜的清廉操守根本不符。
但是，这二者比较起来，肯定是功名特权更加重要啊！
别说俸禄涨一倍，就算是涨十倍……这个可以考虑一下。
“赋税朝廷也给你们免了，太祖高皇帝制定的官员俸禄虽然略显微薄，但是足够让你们养家糊口了，结果尔等非但不知感恩，还大言不惭地借着俸禄微薄的借口，大肆贪腐受贿，真是好大的笑话！”
“朕倒是想问问你们，平日里说的什么操守呢？平日里唱的什么廉耻呢？朕看尔等就是一群寡廉鲜耻之徒，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朝臣全都跪倒在地，似乎承受不住这等羞辱。
毕竟少年天子这话，杀伤力实在太大了些。
文官缙绅们可是最好一个脸面，哪里承受得住这等直击灵魂的话语。
乌泱泱一大片朝臣，此刻全都跪倒在地上。
他们也不说话，就那么跪着，好像在祈求少年天子收回刚才的话。
然而见此情形，朱见深非但没有收回，反而骂得更加难听了些。
“这样吧，朕来给你们算一笔账。”
“一个农户子弟，自幼寒窗苦读，家里人也都支持他考取科举，为此杀鸡宰羊支撑到了他考中秀才那日。”
“这段寒窗苦读的时间，家里人大抵为他付出了纹银百两！”
“但是，自从他考中举人获得功名后，一切都完毕不一样了。”
“以前高高在上的乡绅士绅会送来钱粮交好，以前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会亲自到访主动提出资助他继续科举，甚至就连以前威严莫测的县太爷此刻都会对他与他的家人和颜悦色……”
“这个农户家庭，自此完成了蜕变，从贫寒农户变成了士绅一族，他中举之后也开始效仿地方上面的乡绅士绅，利用自己功名特权带来的土地优免，想方设法地攫取更多的田地，甚至美其名曰‘耕读传家’！”
“不久之后，他高中进士，名动一方，乡野为其立碑庆贺，乡人更是争先恐后地将自家田地投献到他家中，宁愿成为进士老爷家里的佃户，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农户人家，就这样再次发生了蜕变，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强大族，算上那些田产地产，说句家财万贯也丝毫不为过！”
“从农户人家，到大族豪强，他们只花了一百两银子，就赚来了万贯家财，这就是读书人获得功名的好处啊！”
“朝廷给予尔等读书人功名特权，是为了保证即便是寒门学子，都能够安心学问，进学修德，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才，这不是像尔等这般利用那功名特权大肆兼并田地，荼毒一方百姓！”
“如果有谁觉得朕这话说错了，那就站出来，告诉朕乡里有多少田地！”
“你们这些人，除了极个别外，只怕人均千亩田地起步，还有脸在这儿叫嚣什么‘俸禄微薄，不得已之下才敢贪腐’，真是无耻至极！”
一巴掌呼到左脸上，还未等群臣反应过来，右脸又挨上了一巴掌。
现在所有朝臣都是蒙的，被少年天子这些巴掌给打蒙了。
他们为官至今，还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皇帝，亲自下场与朝臣厮杀争辩也就罢了，还将朝堂之上的一众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些话语更是宛如利剑一般直刺人心，听了让人心口疼。
王直与胡滢对视了一眼，尽皆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无奈。
这下子可真是难办了啊！
皇帝陛下对文臣读书人意见太深了！
“寡廉鲜耻”、“无耻至极”，什么话都安到了文臣头上。
这要是宣扬了出去，乡野民议都能淹死他们这些人。
正当这个时候，于谦站了出来，选择了救场。
“陛下，自古士绅不纳粮，这是一直以来的定制。”
“但是，诚如陛下所言，俸禄微薄并不是官员贪腐的借口！”
其实于太师这两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是提醒了一下少年天子，发火发完差不多得了，惩治贪腐才是今日的主题。
朱见深也卖了于太师一点面子，不再继续揪着功名特权不放。
毕竟他同样清楚，想要让士绅纳粮，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这位少年天子一无权二无人，真要强行废除读书人的功名特权，只怕立马就会被拉下马来。
待到羽翼丰满后，再做此事！
“官员贪腐就是贪腐，就是触犯了大明律令，没有任何借口与托辞！”
“这也是都察院与六科的失职，科道言官监察百官风闻奏事，为何先前听不到半点风声？”
这是追责了啊！
一众科道言官暗暗叫苦，立马高声请罪，萧维祯同样不例外。
“鉴于军器局一案，朕决定将六科并入都察院，并赐予都察院独立调查抓捕之权，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任何人有贪腐不轨之举，都察院皆可问询调查，一旦掌握证据，可进行独立抓捕……”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即便跪在地上，满朝文武还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六科并入都察院！
都察院再获独立调查抓捕之权！
那这都察院不是成了一个翻版锦衣卫了吗？
而且，都察院现任左都御史，那萧维祯，刚刚才被少年天子提拔为了内阁首辅……
嘶……
这位少年天子，真是好绝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