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静无奈苦笑着,“不是让你来陕溪,是他过几天要去你们那里一趟。”
“来我这?干啥?该不会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那倒不至于,老爷子是去那边做巡演,好像是全国巡演,已经演出快两个月了,三天后,正好到你们那边,所以他想和你见一面,又联系不上你,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我迟疑了一下,“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他说你做事不地道,不懂规矩,他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不说让你请客吃饭,最起码,让你去见一面都不去,所以老爷子很生气,这不,正好到你那边了,老爷子就想见你一面。”
完喽!我的心在这一瞬间拔凉拔凉的!
在我们这行里,一句不懂规矩,做事不地道,那就等于要了我们的命了,我们青羊戏班的这块招牌,算是被我彻底搞臭了。
要知道,这可是秦腔表演艺术家啊!妥妥的行内泰斗!以他的行内地位,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一句话,我们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这次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了!
也怪我了,当时人家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没好好谢谢人家,就连让我去见一面的事情,我都给忘了,这事儿确实是办的不厚道了。
“我这边还有点事,不和你说了,电话我发给胖子了,三天后,你给老爷子打个电话,到时候别忘了请人吃顿饭,对了,我听我奶奶说,那老爷子唱了一辈子的戏,是个戏痴,其他的爱好什么都没有,就喜欢戏曲。你们不也是唱戏的么,在你们戏班子里面挑点礼物送给他,估计就能糊弄过去了。”
“这……好吧,多谢了,对了,老寿星身体怎么样了?”
“哼,你还好意思问呢?上次被你们这么一闹,我奶奶病了一个多月,最近才好点,现在我们杨家也算是彻底倒台了,树倒猢狲散,该走的都走了,我奶奶活了这个岁数了,还要饱受一次丧子之痛,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杨文静说的轻飘飘,不过却不难听出,他这话里还是有着气。
自然,我也不敢多说什么,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挂断了电话,看着一边正在打电话的胖子,我就更是头疼了,那一脸的猥琐,我真担心好白菜又让猪给拱了。
我走了过去,在胖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甭聊了,出事了。”
“啊?出啥事了?”胖子微微一愣,但又马上一脸舔狗的模样,抱着手机就对那边谄媚,“薇薇呀,我这边出了点事,嗨,你也知道,这戏班子没了我也不行,先不说了哈,处理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我一会再给你打电话,mua!乖!”
“呕——”
我一脸的鄙夷,看着胖子挂了电话,“我说胖子,咱能不这么下三滥吗?人家一个小姑娘,你总这么恶心干啥啊?好人家的姑娘,都得让你给带坏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你家住黄河边啊,管得这么宽?甭管我的闲事,你说你的,出啥事了。”
对他我是真的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好把于继忠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起正事,胖子也明显正经了不少,听完我说了,他叹了口气,“唉,没啥好办法了,这事……破财免灾呗?人家老爷子不是嫌咱们做事不厚道么?那就往厚道了弄!”
胖子低头想了想,“这样,甭等三天,明天一早你就打电话给他,嘘寒问暖,溜须拍马,捡好听的说,把拜年的话都说了,先把老头子哄的乐呵的,三天后,咱们花点钱,找个大点的饭店,请他搓一顿,排面啥的也都给他弄到位了,还有,文静不是说他是戏痴吗?正好,咱们戏班子里面,就有一件唱包公时穿的黑色蟒袍,是贵叔的师傅赠给老张头的,实在不行,咱就把这东西送出去。”
“这、这能行吗?那可是贵叔的心头肉啊!再说了,你们不也说了么,老张头……”
“嗨,还老张头个锤子啊?时代不同了,老张头那就是老黄历了,早该翻篇了!再说了,那老登一年多不见人了,也不打个电话,你还管他?现在你当家做主了,你说的算,甭管他的,贵叔那边交给我,一件蟒袍和是咱们戏班子的名声,哪头重哪头轻,贵叔分得清,他都不带犹豫的!”
胖子说的信誓旦旦,我也只好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蟒袍这件事,还是得仔细斟酌一下。
据我所知,那件蟒袍可是民国时期的物件了,而且贵叔的师傅,当时在北派戏曲界,那也是响当当的名角,红极一时啊!更是当时最年轻的名角,十六岁就出道了!
据传说,当年小鬼子攻破县城的时候,还专门去请过这位老先生去唱戏,但是这位老爷子愣是没同意。
而且老爷子的那件蟒袍,更是他红极一时的代表啊!是当地军阀从苏洲城请来的绣娘,用最好的面料,做了这么一件。
到了六十年代的时候,老爷子不忍心自己的本事失传,就收下贵叔做了徒弟,之后我们戏班子成立,老张头把贵叔拉了进来,不久后,那位老先生也因病去世,临终前,老先生就把这件蟒袍送给了戏班子,也等于送给了自己的徒弟。
因为只有贵叔能穿得起这件衣服,其他人根本就没机会。
所以说,这件蟒袍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只是意义深重了,更是一种传承的代表。
要想把这东西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估计贵叔也未必能同意。
我这边想着事情,刀爷也挑开后台的帘子,抱着刀走了过来。
“刀爷,咋样?里面都准备好了?”
刀爷点了点头,我也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四十了!也或许是阴天的缘故,现在看起来都有种快黑天的即时感了。
“胖子,你去通知老徐,这首曲子拉完就不拉了,铜锣开路,琴师跟上,请二爷登台,一切都按规矩办,咱们开场打鬼!”
胖子点了点头,就去戏台子两边安排,我也看向了刀爷,“刀爷,还是老样子,您老守着后台,跑场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后台。”
刀爷微微颔首,转身就去后台门口守着,我这边则是走到人群后面,找了个视野宽阔的地方站定,总览全局!
开场打鬼,是每次演出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因为这关乎着今天的演出是否顺利,所以绝对不能出错。
而所谓的开场打鬼,就是分别找人扮演关二爷和女鬼,两个人在戏台子上唱几句,然后就相互追逐,绕着戏台子跑三圈,三圈过后,关二爷追上女鬼,高举青龙偃月刀,一刀砍死女鬼,这场戏就算结束了。
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那些游魂野鬼看,让他们知道,我们这里有关二爷,女鬼捣乱都一刀砍死了,谁要是敢惹事生非,都得是这个下场。
毕竟唱戏这种事,自古都是戏子唱八方,一方给人听,三方给鬼听,四方给神听,而大家换上了戏服,再勾勒好了脸谱,那就是各路的牛鬼蛇神了,谁也不敢保证,这其中会不会有游魂野鬼混进来闹事,所以说,开场打鬼是必须要走的流程,以此震慑四方游魂野鬼,避免它们惹事生非。
“哇呀呀——”
“Duang——”
一切准备妥当,琴声刚一停下来,贵叔就开始了叫板,他这边一开嗓,铜锣一声响,所有乐器全部跟上。
伴随着阵阵鼓点,贵叔就提着青龙偃月刀,迈着虎步,出后台,入前台。
到了戏台子跟前,贵叔又跟着鼓点和琴声,一步一个亮相,从出将口(上场口)一步一步走到了戏台子中。央。
站在戏台子上,贵叔一手抓着青龙偃月刀,一手搂着髯口,闭着眼睛,霸气十足的开始了他的京腔念白。
“戏唱八方,三方听令,某家在此,护佑一方,大鬼小鬼,听我号令,恶鬼善鬼,听从差遣……”
贵叔念白了一段,随后就向出将口猛的一指,“来人呐,将那女鬼与某家押上台来!”
闻言,躲在暗处的朱姐,就将黑狗血洒在了身上,然后就被两个鬼差押解着,推推搡搡,一步一打,一路学着鬼叫,踏着圆场步,走到了贵叔面前。
圆场步,也就是普通观众们口中的鬼步,因为这种步法走起路来,脚踝以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再加上戏服都比较长,观众们看不到脚,在他们眼中,演员就像是飘来飘去似的。
至于为什么要撒黑狗血,就是因为朱姐扮演的是女鬼,避免被三方真鬼当成了同类上身,所以就需要黑狗血辟邪。
朱姐被推搡着上了戏台子,贵叔一抖髯口,就“哇呀呀”的大叫了起来,随后把青龙偃月刀往地上猛的一插,大刀“噗”的一下,就立在了戏台子中。央。
随即,贵叔背靠青龙偃月刀,一个威武亮相后,就用手点指女鬼,开始了他们的对唱。
对唱的大概剧情,就是女鬼身怀怨气,瞧不得天下百姓过得好,所以要搅闹红尘,大闹阳间。
这样一来,关二爷肯定是不能同意,便会为了天下苍生大骂女鬼,女鬼则是手指苍天,大骂天地不公,还要闹上天庭。
一番僵持之下,关二爷也被“气的急眼了”,双手一托髯口,就开始半唱半念白:“女鬼啊女鬼,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休走,且让某家斩了你这恶鬼!”
关二爷一声暴喝,就“哇呀呀”的大叫着,绕着戏台子开始追女鬼,而女鬼则是连连讨饶,一边迈着圆场步,一边学着鬼叫。
就这样,一圈两圈的绕了起来。
等到三圈绕完,关二爷一把抓住女鬼的水袖,拉拉扯扯,拽回戏台子中。央,一手拉着女鬼,一手去扶青龙偃月刀,女鬼也被吓得掩面跪地,痛哭讨饶。
关二爷冷声一声,“呵呵,女鬼啊女鬼,某家好话对你讲,贱。人反倒撒癫狂,休怪某家无情!吃某一刀!”
说罢,关二爷一捋长髯,猛地就要举刀砍女鬼,可就在此时,一阵阴风拂过……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