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硕敦雅公主的话让我无法拒绝,因为她说了,她想让我成为她阳间的朋友。
并且,我还有机会帮到她。
我的脑子变得很灵光,我意识到——她正拼尽全力,给我创造一个能够相互守望的机会。
机会摆在眼前了,我要是再不接下来,那我就是被驴踢了!
“能做你的朋友,我其实……特别开心。”我故意拖了个长腔,意图看清小公主的反应。
事实证明,她在我拖出长腔的时候,她又紧张地攥住了手里的断尖簪子。
她那紧张的小模样,惹得我心里怪痒痒。
和硕敦雅公主看到我脸上的坏笑,她立刻意识到,她刚表现的太急切了。
身居高处的她无处躲羞,就使劲低着头,不想让我瞧见她的脸色。
不过她该说的话,还是没有落下:“薛医,你来冥界是要做什么事呀?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一把呢?”
她主动提出要帮我,我却挠了头。
——我俩刚见了第一面,她想帮我的忙,她的心思确实是好的,出发点也没有任何问题。
可我这边却不好接话啊!
我要是大咧咧地答应了,那岂不是太不要脸了?
可我要是严词拒绝,那岂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了……
两者相权,我正要委婉拒绝之时,徐戍边咋咋呼呼说话了:“哎呀!薛医,咱们再不赶紧走就得被仇家追上来啦!快走快走!走得晚了,阴差令牌都保不了咱们的小命!”
端坐在车辇上的和硕敦雅公主听到徐戍边的言辞,她皱皱眉,立刻出声问道:“你是何人?跟薛医是什么关系?”
徐戍边挺直了胸膛,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来介绍他的身份。
我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戴了个高帽:“公主,这位是我师父,名叫徐戍边,我来到冥界,就是为了护送他去唤符门法坛的,只要他到了地方,我就可以魂归肉身了。”
徐戍边在我说完话后,又补了一句:“唤符门法坛坐落在冥界西北方向,我跟薛医打算从金地一路去到忘川支流河口,过了忘川河,再行百里就是我唤符门法坛的位置了。”
敦雅公主微微点头:“那可巧了,我这次出城,就是为了去忘川支流河口,视察流魂孤鬼的聚集情况,你们若是行程方便,便与我同去忘川支流河口吧,我可以帮你们弄两匹坐骑用来赶路。”
眼见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原本定下的计划,我结结巴巴就要开口拒绝:“公主,我和徐老先生……”
“既然大家都顺路,那就这么定了!薛医,公主都说顺路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走吧,咱们这就随公主出城!”
徐戍边这顺杆爬的本事用的精熟,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微微皱眉,我抬头去看敦雅公主的表情。
我想要知道——她主动提议去忘川支流河口的事情,会不会给她带去为难。
她也在同一时刻,正巧看向了我。
四目相接,我能感受到最纯粹的温情。
这里跪伏在地的鬼魂太多,人多眼杂的,我心里有问题也没法开口问她。
所以我也放淡了心思:我觉得,与她一路同行,一方面,我可以与她多作交流,加深关系;另一方面,我可以寻机向她打听一下,我对她的奇妙感觉是从何而来的。
就这样,我和徐戍边,随着和硕敦雅公主的车辇走出了金地的城门。
刚出城,就有两个鬼兵牵着两匹神俊的魂体马儿到我面前。
徐戍边一伸手,就扯住了魂马的缰绳,他低声跟我说:“薛医,我给你牵着魂马,你先坐上去,等大家离开了主城,你再跟敦雅公主好好聊聊……”
说着话,徐戍边按住马缰,示意我先上去。
看着这匹比我还高的魂马,我有点踌躇不决——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骑它。
用脚比划着马磴,我摆了半天姿势,才脚踩在上面,然后我一跳,整个人就坐在马背上了。
原来,魂体上马是这么的轻松啊……亏我还怕的够呛呢,我刚才肯定闹笑话了。
徐戍边也翻身上了马,他驱使着马匹行到敦雅公主的车辇前,笑着说道:“敦雅公主,薛医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要不要立刻出发?”
“出发吧。”和硕敦雅公主目视前方,根本不看徐戍边的笑脸。
徐戍边骑在马上,一晃脑袋,满不在乎地吐出一个字:“驾!”
说来也怪,徐戍边催促着马匹跑在前方了,我明明没有对魂马发出任何指令,可我所骑乘的魂马却支棱支棱耳朵,小跑着跟在徐戍边后面。
敦雅公主乘坐的车辇,也以魂马奔跑的速度向前快速飘飞起来,那抬起车辇的四个灵体,好像是没出力一样,看起来格外轻松。
在行进的过程中,我骑乘的魂马跟敦雅的车辇是同步的。
所以我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她端坐在座位里,低着头把玩手里的断簪子。
“敦雅公主?”
“嗯?薛医,你要是有话就说吧,我知道,你很快就要回归肉身了,等你回到人间界,咱们再说话就不方便了。”
和硕敦雅公主扭过头来跟我说话,这回,她还故意眨了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太腼腆。
好吧~
人家一个公主都那么放得开,我一个初入冥界的无名小子要是再强装腼腆,那就成无耻卖乖之徒了。
“咳咳,那我就直说了哦……你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怎么水汪汪的?是我的出现,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这话一问出来,敦雅公主立刻吐了吐舌头。
她挠挠耳朵前边的几许发丝,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话。
然后,在我坚持探讨的目光下,她扯了车辇上的纱布稍微遮了侧脸。
她用非常恳切的言辞,反驳我一句:“我没有你说的那样……我是元神之身,怎么会无故掉眼泪呢?你肯定看错了。”
“元神之身?你……你不是鬼魂吗?”我挠挠头,问了句傻话。
这下,敦雅公主彻底被我逗笑了:“谁跟你说的我是鬼魂啊,我早就用功德之力修成元神之身了,而且我告诉你~我在冥界的生活状态也不是你想象的,如鬼魂那样浑浑噩噩。”
敦雅公主都给我留出话题聊了,我肯定要接话呀:“不同于鬼魂那样生活,那你怎么生活的?”
“薛医,这些常识性的东西,他没有告诉你吗?”问出这话时,敦雅公主的眼神,瞄了一下徐戍边的后背。
徐戍边原本还在前面摇头晃脑地骑马,现在被敦雅公主一眼瞄过去,他像是招了虱子一样,立刻伸手挠挠后背……
我心中暗呼痛快——谁让这个糟老头子天天糊弄我的,这下有人帮我出气了。
瞄完徐戍边,敦雅公主生怕冷落了我。
她微微侧向我这边,口唇轻启,很小声地跟我说悄悄话:
“元神之身是魂、魄、合一的结果——以你做比方,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你的魂直接暴露在冥界,可你的魄还逗留在阳间。所以,你只要用魄来唤魂,你的灵魂就会穿越冥界,直接回归到人间界的肉体中,这是属于魂魄间的一种简单联系,是最通俗易懂的。”
敦雅公主的解释很直白,我一下就听明白了。
“我的元神之身又不一样~我的魄已经不需要寄存在血肉身体中了,作为魂魄合一的状态,我可以百分百控制自己的魂魄,不会出现普通人对‘魄’的不可控的情况——你要是听不懂我这句话,你就回想一个问题:你能像控制手脚一样,控制自己的心率吗?能控制自己的肠胃蠕动吗?乃至,你能控制自己打不打嗝吗?”
“敦雅公主,你举的这些例子,确实是我思维无法控制的身体功能,所以,我好像有点理解你说的意思了。”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类似的词语——心神合一。
虽然这四个字,不足以形容整个元神之身。
但我也不是要刨根问底的人,我就是跟她聊聊天嘛,那般深挖人家的身体干什么?
呃,深挖?
这个想法,它莫名奇妙地有点……污。
想到这,我老脸一红,扭过头去不敢看敦雅公主。
敦雅公主起初还睁大水灵灵的眼睛,仔细瞧我为何避开她。
后来,她好像也猜到了什么,就咬着牙齿,小声声讨我:“薛医,你想什么呢!”
我咽了口唾沫,言不达意:“呃呃,这个……魂马长得可真俊啊,咦?它是不是饿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是你口水都流出来了!薛医,你是我认可的第一个阳间朋友,你不许乱想我……”
敦雅公主这话说的颇为无奈,她好像拿我没办法?
回头看看她,我觉得她真的太招人稀罕了——我说的可不是相貌哦,而是她那软乎乎的性格,与我脾气相投。
不忍心在这种说不清的方面欺负她了,我主动认了个错:“我刚才不小心想歪了,对不起啊……”
敦雅公主露出笑容,她拉着车辇上的丝纱挥挥手:“没事啦~”
笑到一半,她又意识到这个举动有点不合规矩。
她立刻撇了手里的丝纱,双手合叩在宫装的衣裙上,作出很标准的淑女小模样给我看。
我看的心头火热——这小手,可真白真嫩啊……
“敦雅公主,你之前跟徐老先生说,你要去忘川支流河口,视察流魂孤鬼的聚集情况,你们金地的辖区内,有很多流魂孤鬼吗?”
反正也是聊,我干脆一句话扯到忘川河口去,这样就能彻底避免那种心猿意马的状态了。
敦雅公主没反应到我话题绕的那么快,她先顺口接了一句:“是呀,那里的景色很好看呢……”
“呃啊?你问的是流魂孤鬼?那个,我们金地的流魂孤鬼已经算是很少的了,不过还是有一些些孤鬼飘到金地辖内互相吞噬,我身为金地的一员,得帮我父亲盯着点辖内流魂,免得它们互相吞噬,闹出大乱子。”
敦雅公主反应过来之后,她赶紧改口说起流魂孤鬼的事情。
说完这番话,她羞赧着小表情,不敢再瞧我的脸了——她自己都意识到,她走神太严重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表面上故意装成没听出问题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敦雅公主,以我们这种赶路的速度,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忘川支流河口那边啊?”
“嗯~好像是……我也不清楚~”敦雅公主原本还想说个大概时间,可她暗自计算了好一会,都没算明白路途的长短。
无奈了,她只好打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去。
这下,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敦雅小公主根本不是去视察什么什么流魂孤鬼的,她甚至连忘川支流河口的位置都不知道,就一口咬定与我顺路——她就是单纯地想跟我一起走,这一点我绝对没看错!
好吧,忘川支流河口的话题,算是被我俩聊死了。
我骑在魂马的马背上,仰头看着冥界的天空,想找点闲话说。
“薛医,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厉鬼?”敦雅公主主动问话了,我能听出她忐忑的心情。
回头看她,见她抿着嘴唇,眼神像是害怕触到我的痛点一样。
对我来说,厉鬼庞兰的存在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痛点。
因为那属于我自找的麻烦,是我太愚蠢才中了宋波的计,这事没什么好避讳的。
“你看的很对,我身上确实缠了一个厉鬼,不过她给我造成的伤害只是每天受苦一个小时,我根本不在乎这点痛——真正让我为难的东西是源蛇诅咒,那是一种能影响生死的血脉诅咒,它以人体为介质去疯狂传播,它造成种种苦痛后果的最终根源,只是为了满足一个蛇灵的‘长生’野望。”
跟敦雅小公主聊天,我感觉畅快又舒心。
所以我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源蛇诅咒这种较为隐秘的糟心事,也被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敦雅迷茫了一下,她犹豫着说道:“薛医,单从你的灵魂上,我看不出你中了诅咒,我对这种未知的东西了解太少,无法确定能不能帮到你;但厉鬼缠身带来的怨气可以被我闻到——我也有把握能帮你解除怨孽缠身带来的折磨。”
“你能帮我摆脱厉鬼庞兰?”
“她的名字叫庞兰吗?薛医,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她的故事?我需要先听过程,再选择用何等手段帮你解除厉鬼折磨。”
敦雅公主的表情很认真,她,好像对我被厉鬼纠缠的原因很有兴趣。
“关于厉鬼庞兰的故事很长,我慢慢给你说吧……”
我理顺一下思路,把有关宋波、陆成、王松香、庞兰的故事都讲述给敦雅公主听。
魂马载着我的灵魂,在我讲故事的过程中,它飞速前行。
周边的冥界地貌像电影录放带一样飘飞过去,它们各有奇特之处,可要是拿来跟敦雅小公主的漂亮脸蛋作比较,那就没什么看头了。
将自己与厉鬼庞兰间的纠缠讲完了,忘川河支流的激荡起来的水汽,也零零散散地飘洒在我的脸上。
敦雅公主听过这段故事后,她让我闭上眼睛。
我依言去做,敦雅一伸手指,手指便遥遥点在了我的眉心。
一道说不清是阴气还是阳气的气息钻进我灵魂深处,之后,敦雅公主跟我说:
“薛医,你刚才说,你的师叔告诉你,请神上身之后,厉鬼庞兰因为畏惧神性会自行离去,我觉得这件事只能称得上是‘有可能’发生的乐观猜测,却不能笃定地说她一定会走。”
“所以我留了一道元神之力在你灵魂深处,等你的灵魂回归肉身,我就可以用元神之力缚住厉鬼庞兰的怨孽之气,那样她就伤害不到你了。”
敦雅公主的意思,是要给我上双重保障。
——这样,厉鬼庞兰就翻不出浪花了。
我正要表示赞同,却发现敦雅的话还没说完。
敦雅说出了后续的打算:“缚住她之后,我会借元神之力跟庞兰做一比交易,只要她愿意放弃对你的复仇心思,我可以在金地帮她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让她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静等王松香寿终下阴间,等王松香自己来了阴间,我再放她自由,让她自己了结她于王松香的恩怨。”
“敦雅公主,你考虑的太全面了,我在这里,先得给你道声谢才行。”
我是真发现了,这个敦雅公主对我的好,是那种不图回报的真心付出。
敦雅公主叹息一声:“薛医,你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一些,不要再被那些混阴行的人给骗了。”
我点头赞同,然后我微笑着跟敦雅开玩笑:“敦雅公主,其实我吃的亏越多,我这心里的警惕也就越深,所以不要担心我啊,多吃点亏对我来说是好事,免得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自嘲这一句,我的意思是让敦雅不要太挂心这件事。
可敦雅公主却深感无奈了:“薛医,你不要不当事,我是为你考虑呢,咱们这都走到忘川河口了,很快就要分别了……你回人间界后,可要把我的话好好记在心里。”
她这么认真,我心里马上就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