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那宋波就站起身来,准备往门外走。
幸而,我的身体横在门前绊了他一下。
这下,宋波总算是看到我了。
他也是一愣,然后赶紧回头来找铜镜。
宋波将铜镜贴在我身体的眉心上,我意念一动,瞬间回魂。
可我这是怎么了?
全身无处不疼,四肢僵的像木头一样,呼吸微弱至极,耳朵里全是苍蝇飞行一般的巨大耳鸣声……
实在是睁不开眼睛啊,这种梦魇一般的感觉,太难受了。
我费劲了所有精力,才在嘈杂的耳鸣声中,听到了两声隐约的呼唤:“薛医……听得到我说话吗……”
灵魂感觉到无与伦比的疲惫,我彻底昏迷过去。
睁开眼睛,我躺在明亮的病床上。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很虚弱。
而且,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孤儿。
因为我身边连一个陪床的人都没有。
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来了点力气,我想撑起身体坐一下,可四肢传来的痛苦,险些让我再度晕过去。
“额嗯……”躺床上,我对着天花板哀嚎一声。
“咦?你醒了?刚才你朋友还在呢,现在哪去了?”一个年龄很小的护士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她歪着头看我。
我半睁着眼睛,用缓慢的语气问道:“没看见……能问一句吗,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你没得病,就是身体过度透支了,让你在医院里躺几天,等你能走动了再出院。”这小护士一边给我换点滴,一边跟我聊天。
没得病就好,估计是那厉鬼折腾的太狠,把我累趴下了。
心里这么想着,我又问了一句:“我这是躺了几天了?”
“三天。”小护士说着话,已经动手扶起我的肩膀,让我倚在床头。
她看着我蔫蔫的样子又笑了:“醒了就坐一会吧,总躺着也不翻面,是煎饼都要煎糊了呢~”
得,这护士心态真好,还跟我开玩笑呢。
“哎呦?薛医醒了?老板让我在这守着你,我这刚去买了几个包子,你就醒过来了,哈哈,这下可好,我能跟老板交差了。”小吴的脸上挂着笑,他提着一笼小包子,推门走进来。
“小吴哥……徐老先生回来了?”我察觉到这句话的重点。
“没回来呢,不过老板知道你的事——在你彻底昏迷的大前天晚上,我就给老板通过电话了,老板让我把你送到医院里休养几天,还让我关了面馆,先陪着你养病,至于其它的事情,都等老板回来再处理。”小吴说完话,立刻坐在我床边上,给刚才那小护士抛了个媚眼。
那小护士看到了小吴的表现,她脸一红,收拾起换掉的药瓶,端着托盘就跑出去了。
“小吴哥,你不只是来给我陪床的吧?”我看出这俩人有戏,就揶揄小吴一句。
“嗨,这成不成不也得看缘分嘛,我其实不想强求什么,不过要是真有缘分,我也不想错过,嘿嘿嘿……”小吴的心情蛮好,就多说了几句。
“小吴哥,徐老先生知道我帮徐波驱鬼的事情之后,他有没有说过什么话?”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挺忐忑的。
因为以契约精神来讲,其实我帮宋波去驱鬼,这事不管成与不成都属于是做私活了,这就违背了徐戍边带我入行之时的约定。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把自己身体折腾成这幅鬼样子。
要是徐戍边另有需要我请灵的正事,我肯定会耽误他的事啊,难保他不会生气……
小吴脑子灵活,一寻思,就猜出了我的隐忧。
他笑了笑,没急着抛出结论,只是跟我叙述:“我把你和宋波的做法,都完完整整跟老板说了,老板说,等你醒来,让我代他问你一句话。”
“徐老先生要问我什么?”我紧张起来。
“老板问,你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弟,就是能承袭衣钵的那种徒弟,他还说了,只要你愿意,你立刻就是他徐戍边的关门大弟子,所有的拜师礼仪都可以省了,你以后直接以徐戍边弟子的身份自居。”小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言语表情,都在有意地提醒我——让我拜师徐戍边。
徐戍边最初给我的印象并不怎么样,可那是宋波没出现时的感受。
经历了宋波这样一个心黑手辣的王八蛋,我只觉得徐戍边太可敬了……
有了这样的心路历程,我并不排斥拜徐戍边为师。
所以我重重点头:“小吴哥,你给徐老先生打电话,就说我愿意拜他为师!”
小吴喜滋滋地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徐戍边的电话:“老板,薛医说他愿意拜您为师,您要不跟您薛医说两句话?”
小吴这话,其实是有意在缓解我和徐戍边之间存在的尴尬。
可小吴没想到,那边的徐戍边拒绝了他的提议,并且一句话之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持着嘟嘟嘟的手机,小吴尬笑一声:“嘿嘿,薛医,老板这人性子怪,你别介意,哦对了,他最后交代我,让我给你找书看,我这就回面馆给你拿书去。”
“徐老先生让你给我找书?什么书?”我挠挠头,实在搞不懂徐戍边的脑回路。
“就是你们乩童读的书,无聊的很,却是你的必读之物,你在这等我会啊,我去去就来。”小吴说完话,三两口闷掉袋里的小笼包,然后转身出了病房。
独自躺在病房里,我终于能以一种清醒的状态,独自静一静了。
回想这几天的经历,真跟做梦一样——有关乩童的规矩,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却莫名其妙成了那些老油条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而阴事这门行业的从业者,也在我心中,经历了一个天翻地覆的改观。
我原以为,那些神秘的、玄妙的阴事手段,必然掌握在一位位行为端正的得道之人手中。
可结果呢,他们展示在我面前的,都是一样的套路——先把事情说得极其糟糕,吓一吓你,你要是被吓住了,再给个甜枣诱惑你。
你要是忍不住诱惑,那就中了阴招了。
这一环扣一环的手段,老练而灵活,只要你有所求,就一定会中招。
除非——你是个无欲则刚的圣人。
嗯,我自我检讨了一下,我不是圣人。
想到这儿,我思维忽然停顿了一下——为何徐戍边要如此仓促地收我做徒弟呢?
连一个正经的拜师仪式都没有;
连一两句对他的承诺都不必许下;
他对我真的这么放心,相信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要知道,干乩童这行的,说声背叛师父,那对师父来说可是要命的凶险啊……
想到这一层,我有了更深的预感。
——除非,徐戍边不怕我背叛他,他有治我的办法。
满心疲惫地闭上眼睛:“唉……入了这行,我想走也走不脱了。”
算了,不想了,就这样吧。
天底下,哪个泥潭不陷脚呢?
徐戍边这个泥潭,可比宋波那个‘没到脖子’的臭泥潭强多了。
不再费心去想更深度的东西,我就又想睡觉了。
幸好小吴回来的快,他给我带了一本书:《五行大义之诸天神灵》。
《五行大义》这本书,是隋朝萧吉的著作,也是这本书的原书原稿。
而‘五行大义’后面的那几个字‘之诸天神灵’是徐戍边用毛笔写上去的……
这本古书,原本讲的是五行之本义,其中没有牵扯任何有关乩童的说法。
可是徐戍边在这本书的每一句段落里,都写下了密密麻麻的附加说明。
而这些手写的复杂说明,就全都跟乩童请灵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