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我就可以避免正面接触这些想出鬼门关的鬼魂了,我和徐戍边前行的阻力大减。
我这时候,才有时间回头看了眼徐戍边。
徐戍边手上还在推着我往前走,可他嘴里,却咬着那枚期限一天的阴差令牌。
他见我回头看他,他咬着令牌嘿嘿一笑。
他嘴上不用做出说话的动作,就能发出声音:“薛医,鬼门关内不能耽误,咱们得快点走,越快越好。”
“徐老先生,你怎么不把令牌给我拿着?”
我看出来了,这些鬼魂之所以避得这般及时,一方面是怕了我身上的冒出的迦蓝菩萨头柱香。
另一方面,它们是在忌惮徐戍边的鬼差令牌。
徐戍边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等会跟你解释,你先抓紧往前走!”
好吧,反正阴差令牌亮出来了,在徐戍边手里和在我手里的差别不算大……
这回不用徐戍边推着我走了,我顶着前方的汹涌鬼流,自己往前跑。
这一口气,跑了将近十五分钟。
鬼门关有这么深吗?
都十五分钟了,还没见到另一头的守卫阴差?
我正犯着嘀咕呢,一股漆黑似墨的阴气像是小雨一样,洒在了我的身上。
这些阴气,与我身上散发出的头柱香紫光烟气一混,我身上的紫光烟气立刻就显出了颓势。
原本,紫光烟气声势浩大,它从我灵魂深处生发出来,向外喷薄出去。
方圆一米范围内,都是仙气袅袅的美好形象。
现在这头柱香散发出的紫光烟气,已经无法护住身后的徐戍边了。
它只能在我体表十公分内的范围内,显现出光华而已。
徐戍边在我身后大叫:“别愣着!这是要出鬼门关了,你再快一点!”
我刚要答应声,徐戍边的两只手就像是火箭推注器一样,推着我往前猛冲。
他这鲁莽的行径,搞得我只能用脸,去撞那些样貌丑恶的阴间鬼魂!
噼噼啪啪……
无数的魂体跟我正面相撞,他们魂体上散发出的古怪臭味糊了我满头满脸。
这样持续了一分钟,前方忽然漆黑如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鬼魂的数量也拥挤到一个极限!
我能猜道,这里是鬼门关的内部出口。
由于所有的鬼魂都在这里挤啊挤的,所以这里是最难走的一程路了!
我根本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该走多远,才能摆脱这蚁潮般的鬼魂大军。
徐戍边忽然拉着我往左边使劲拖。
他只拖了一下,我就感觉全身一阵轻松。
我好像是被他拖到了一处空闲地方。
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清。
身边的徐戍边开口说话了,他打着官腔,对守门阴差说:
“这位阴差朋友,我这儿有封信,是王差使写的伤兵调令,我想凭此信,调动几位受伤的阴差朋友与我同行,此事不宜久拖,烦请几位公差,将这封信笺交由班将军之手。”
徐戍边的话已经说的够客气了,可那位回话的阴差,却半点不给他面子。
我听到玩味的声音响起:“王美妮还能写调令了?哈哈哈,咱班将军的兵,岂是他王美妮能指手画脚的?拿着信滚滚滚!没见得哥几个守鬼门呐,再要多生事端,就把你们扣起来细细调查!”
这话说完,我又听到了纸张扯裂的声音,以及一串嘲弄笑声。
侧着耳朵细细听,我口中忍不住问道:“徐老先生?你的信还拿在手里吗?”
呼……
没等来徐戍边的回话,却等来了一大堆的碎纸条!
这些纸,被那些阴兵甩在了我的脸上,他们砸得我连忙低头。
“哈哈哈!一个中阴身带着一个阳寿未尽的活人来鬼门关瞎晃荡,这组合挺有意思啊,兄弟们,你们说他们能走多远?我打赌!三里地一出,他们就得被万鬼灭魂!”
“老余,这次你可得输!因为——我赌他们走不出一里地!哈哈哈哈……”
徐戍边的手再次抓起我的手腕,我跟着他的步伐,逐渐远离了那些哄闹的声音。
“薛医,调兵的信被那群阴差撕毁了,我算看出来了,班将军的那群手下,跟王差使好像有仇隙——咱们是被王差使摆了一道。”
徐戍边的丧气话在我耳边响起,我听了之后,自觉无话可说。
——徐戍边在鬼门的那头,以符液为要挟,让那王美妮硬写一封调兵令;
结果王美妮的信是写了,可他的名字,在鬼门关这头跟本吃不开呀,这事说到底,能怨谁?
反正怨不到王美妮。
这可是徐戍边先摆的局!
我要是王美妮的朋友,说不定我正拍手称快呢。
我一直沉默不语,徐戍边就换了个事来谈:“薛医,你尝试着放开自己的灵魂,把这冥界的阴气吸入到灵魂内部,只要你做到了,你就能看到冥界的一切了。”
他在教我适应冥界的自然环境。
自打进了鬼门关,我灵魂就感受到外界的阴气在挤压我。
它们磅礴而浩瀚,可它们的脏污程度,就像是被严重污染的臭水沟一样。
这种东西,别说引流到灵魂中了,就算是不小心沾染到一丝丝,我都觉得恶心……
可我不这么做,就如同瞎子一样!
——我看不到冥界的一切,也无法体察危险的到来。
那我来这一遭,还有什么用?
经过一番纠结的利弊权衡,我只能颤颤巍巍地放开自己的灵魂防御,让外界的污秽阴气,肆意沾染我的灵魂。
痛!
我感受到一种被灼烧、被腐蚀的痛感!
然后,我眼前的黑气慢慢变淡,直到……恢复正常的视物状态。
回头看了眼徐戍边,我长叹了一口气:“徐老先生,进鬼门关之前,我觉得您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特别恶心,我只想远离您;可现在,我跟您一样了,我们拥有着散发出同样恶臭味道的灵魂,我怕是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徐戍边咧开嘴笑了:“这样不是更好吗?污浊到了极点,随便改进一点点,那都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呵呵,徐老先生,别跟我开玩笑了……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要是条件允许,我还想早点回到人世间呢。”
灵魂已经被污浊,我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我催促着徐戍边赶路,不想跟他多掰扯了。
徐戍边伸手一指远处的灰暗:“往前一直走,我们就能抵达唤符门法坛,只要到了地方,你就可以回归肉身了。”
我低飞在这片冥界的土地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才走了没多久,我就看到一个魂体恍恍惚惚、并只剩上半身的鬼魂在远处盯着我。
那鬼魂静立在灰色的砂砾中,像是一尊雕塑。
徐戍边的声音适时响起:“是在好奇他的状态吗?”
“嗯?你知道他是怎么了?”我觉得徐戍边在逗我,所以这话里充满了质疑。
“他快饿死了~不过他不值得可怜。”徐戍边说话时,居然还没心没肺地笑。
“饿死了还不值得可怜?对了,他们不已经是鬼了吗,怎么还要吃东西啊?”
我虽然见了那么多的鬼,但我对鬼的世界其实了解不多。
徐戍边开口就讲大道理:“三界内的所有活物,都需要阴阳二气在体内周转,达成一种动态的平衡,维持其根本生机;阴阳一旦失衡,轻则受伤毙命,重则灰飞烟灭!”
徐戍边走着说着:“人活着的时候,阳气重,阴气轻;人死了之后,阴气重,阳气轻~可阳气再轻,它也是魂体维持生存的必要之物。”
“可冥界是什么地方?这里什么都不多,就阴气最多!所以阳间的阳气在这里,就成了真金白银一样珍惜的物件,这,也正是你先前被万鬼觊觎的原因。”
我听了之后,发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么说,前面那个鬼快要饿死的原因是——他已经没有阳气了?”
“正是。”徐戍边说完了话,往前直走,根本不去看那只好似雕塑一样的鬼物。
“照您这么说,所有鬼到了冥界都会饿死,那我请问,那些转世投胎的鬼是什么来历?他们为何在冥界活得那么久,还被安排转世成人呢?”
我觉得徐戍边又有忽悠我的意思,我就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我解释两条最主要的给你听——其一,有些领受到后人香火供奉的鬼魂,可以通过香火之力,直接拿到精纯的阳气,那是不掺和私心杂念的顶级阳气,也是最适合那类鬼魂吸收的生存必需品,他们有了食物来源,自然活得长长久久,可以安心等待下一次投胎机会。”
“其二,有些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悟通了人性与天性相合的至理,他们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其根本的灵魂都可称得上‘正炁{读‘气’}无敌’,这种人根本不需要玩什么阴阳相合的把戏,他们身上的正炁,就可以让他们灵合天地——灵魂永生于天地之间。”
我听明白了之后,想起了另一类有趣的怪谈。
——我记得在民间传说中,某些为人正派的明德君子,会在死后变成当地的城隍、土地。
原来,那并不是古代书生编排出的美好的愿望,而是他们知道——那些拥有无可匹敌之正炁的君子们,在肉体消亡之后,其灵魂的力量不会出现任何衰减。
那正炁之强,足以让他们成为永生不死的神明!
这种人肉身死后,在家乡谋个城隍、土地的职务,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小事吗?。
知道了这么多隐秘之后,我看向孤鬼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惆怅——他活着的时候不争气,现在他死了,落得这步田地,我虽看他可怜,却没有任何理由去帮他。
扭头,我目视前方,迈出了重重的一步:“徐老先生,我们继续赶路吧。”
后续的路途中,我发现,徐戍边的中阴身明显比我这种普通灵魂跑的快。
为了大局着想,我就让他拽着我跑。
徐戍边一手攥着阴差令牌向前开路,另一只手,拎着我的肩膀带我赶路。
一路上,没有什么灵体敢靠上前来为难我们。
这一路看的多了,我发现,周边有很多很多的灵魂都是半残缺状态。
估计他们跟前面那个鬼一样,都是被饿成这样的……
“徐老先生,我身上的烟气散了,是头柱香燃完了吗?”跑了半个小时,我身上不再有紫光雾气往外散发了。
“这才烧完了一炷香而已,方凉手里还有两炷香呢。”徐戍边好像在想别的事,他回应我的态度有些敷衍。
“徐老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问吧,再不问,以后你就问不着我了。”徐戍边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有点点冷漠。
他好像不爱听我提问题。
“源蛇诅咒、丝神、龙神蜕、葛寨清风、中阴身,还有您的儿媳妇。我所述的这些事物里面,您不能挑几件能说的,跟我说说其中的隐秘?”我这话算是够客气的了——我也没要求这老头子全交代给我听。
徐戍边脚下不停,嘴里一个字都不接。
我以为他不会回我的问题了,就死了心,继续把注意力放在赶路上。
“我只能跟你说说源蛇诅咒的部分消息,其他的事,事关他人隐秘,你不该听。”这话,是徐戍边沉默了三分钟才憋出来的。
我是个知足的人,只要他肯说一点给我听,我就没什么好埋怨的:“徐老先生请讲。”
“源蛇诅咒,是近五十年内才兴起的一个新奇名称,其实源蛇诅咒这一古老咒术的原名,叫做龙抬头,它是王朝时期的产物,是皇室用来定天下的奇术之一。”
徐戍边的声音,带着浓厚的沧桑感,我有点体会到他对龙抬头奇术的敬仰之情了。
“呵呵,定天下——需要用这类咒术来定吗?怨不得王朝会灭亡,这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我随口吐槽一句,觉得这事可以当笑话来听。
“你想岔了,龙抬头之术,根本不是普通的方外咒术,而是跟王朝龙气有关。”
“我这么跟你说你就明白了,一个王朝的兴起,其实源于上一个王朝的腐朽衰败,可封建王朝兴起之后,中央集权就算是一心为民,也架不住消息阻塞带来的种种地方问题……”
“古时候的精灵鬼怪本来就多,偏远地域的子民只拜神灵,而不知王朝年号,这种情况下,民风确实是淳朴了,民智却分外愚钝,随便闹出个妖人煽动民心,王朝就要出大乱子!”
徐戍边这么一讲,我还真听出了几分道理。
“想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皇室一族将龙抬头之术种于皇室血脉之中,并许子孙后代以藩王之职,戍守四方边境,不得回归首都。龙抬头之术的根本作用,可以让人身适应四方八面的地脉龙气,以此龙气为手段,便可镇压地方的鬼、神、精、怪,免得那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再闹出什么‘黄巾起义’之类的邪性玩意。”
“龙抬头奇术还有这种作用?能吸收龙气?不过我生不逢时,王朝已经是过去式的腐朽物件了,它现在才寄生在我身上,除了能要我的小命,已经没有任何前景可以向往了。”我感慨于源蛇诅咒前身的超强威力,却无奈于它带给我的死亡倒计时。
徐戍边不理会我提出的想法,他好像是完任务一样,介绍起丝神与龙抬头的交集:
“王朝灭亡之后,有部分皇室子孙逃到了马来那边避难,他们身上所传承的龙抬头奇术,被一条蛇灵发现了。”
“你应该也猜到了,那条蛇灵,就是南方海岛上的丝神。它利用龙抬头奇术里找龙气方法,找到了一座大宝藏。后来,丝神越来越厉害,它觉得自己在人间界已经是神灵一样的存在了,它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丝神。”
我皱皱眉:“徐老先生,方先生说,丝神之所以要弄源蛇诅咒来害人,它就是为了活的更久一些;我在此有个疑问——我们这些普通的乩童从业者,都可以通过中阴身来获得类似于‘永生’般的状态,它一个自封神灵的蛇灵,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徐戍边噗地笑出了声:“我这是寿元将尽,没办法了,才转成中阴身继续活下去的,要是有肉体永生的办法,我也犯不着弄什么中阴身啊!薛医,你方师叔其实猜的挺对的,只不过,他没给你将明白。”
我默不作声,等徐戍边自己说。
“丝神的源蛇诅咒,是以龙抬头奇术为根源演化出来的,那龙抬头奇术的好处,就是能吸收龙气,镇压精灵鬼怪;可它的坏处,是龙气爆体时,让人全身的血管如地龙穿天一般爆出体外,凶死当场。”
“源蛇诅咒发作时,所造成的死法跟龙抬头的死法一模一样,但它让人凶死的根源就不再是龙气了,而是丝神自己的血脉暴动。”
我心里生出阵阵的无力感:“徐老先生,丝神剥夺了龙抬头奇术的所有好处,却保留了龙抬头奇术的所有坏处……我中了源蛇诅咒,我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徐戍边还有心情跟我乐:“哈哈,你想的太乐观了~源蛇诅咒里,最重要的一条危害我还没说呢,不过这条危害对你而言,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关注点。”
我对坏消息的接受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彻底免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