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知道陛下要对臣的女儿做什么？！”
我父亲苏寒年一把将我护在背后，沉冷的目光扫过谢衍年轻的脸庞。
他自幼习武，征战沙场，周身沉淀着冷冽戾气，而谢衍虽为皇家子弟，但素日养尊处优，只能在我面前耍耍威风，对上他，吓得两腿都开始发软。
谢衍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磕磕巴巴地说：“苏将军……您听朕解释……这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难道您不是要让臣的女儿为您未来的皇后换血吗？”苏寒年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躺在榻上的苏尽欢，“臣看您的未来皇后的确是病入膏肓了啊！”
“不……将军误会了，尽欢确实身中奇毒，但远没有到要让姐姐为我换血的地步。”在苏大将军的逼视下，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苏尽欢奇迹般好了许多，柔声向他解释，“我与姐姐关系这般好，怎么会害她呢？”
瞬息之间，颠倒黑白，我目瞪口呆。
谢衍、太后以及其他人，大概都是被她出神入化的演技骗了。可我父亲显然不吃这一套，只是不耐烦地道：“最好是这样！”
“臣难得归家，十分思念女儿，就先带她回府了。陛下，你好自为之。”父亲拉起我的手就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我听见身后传来谢衍质问苏尽欢的声音：“你不是说苏寒年会死在边关吗？”
苏尽欢十分慌乱，无力地解释：“上辈子是这样的……但是没关系，您是皇帝！想杀一个人不是轻而易举吗？”
上辈子？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瞬间心跳如擂鼓。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我的手腕。扭头，我看见了沈行云那双幽深的眼睛。
“别怕。”沈行云轻描淡写地说，“大不了换个皇帝。”
7.
沈行云倒也不是在胡说八道。
他是文官之首，树大根深。我父亲手掌兵权，权倾朝野。要是他们二人联手，改朝换代也不是什么难事。
先前谢衍敢那么对待我，无非是因为我父亲不擅权谋，且长年在外。他大概没想到向来冷清淡漠的沈行云会出手帮我。
谢衍也不是蠢笨之辈，他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几天后，居然屈尊降贵，带了无数珍宝来将军府道歉。
“苏将军，朕绝没有要舍知念的命去救尽欢的命。她们都是朕心尖上的人，朕怎么会厚此薄彼呢？”谢衍满脸真诚，说着还看了我两眼，满眼深情。
一旁的我一阵恶心。
他的心是榴莲吗？那么多个尖？
眼见谢衍还要继续演，我忍不住说：“陛下，那天我可是亲耳听到苏尽欢说，只有我的血能救她。”
“那是她病糊涂了，在胡说。朕寻了名贵的草药，也解了她的毒。”谢衍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拿我没办法，“朕知道你想做朕的皇后，才对苏将军说这些假话。苏将军，你可千万不能信啊！”
他居然在我父亲面前污蔑我？
我再一次瞠目结舌，被他的无耻惊到说不出话。
我父亲才不像太后那样轻易就会被骗，闻言狠狠一拍桌子：“臣的女儿从不撒谎！陛下还是回宫陪你的好皇后吧！臣的府邸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谢衍的表情一变，显然深感屈辱。但他没有发作，继续尝试挽回：“将军，不如这样，朕封知念为贵妃，让她协理六宫。你知道，知念名声不好，也没什么才能，贵妃已经是极高的位置了，你们不要不知足……”
我来不及生气，急忙去按父亲。
但我这脾气暴躁的老父亲动作比我快，“唰”一下站了起来，气红了脸，直接对谢衍吼道：“贵你大爷的妃！谁稀罕做你家的贵妃啊！”
一而再再而三被拂颜面，谢衍终于怒了。他阴恻恻地道：“将军，知念与朕有婚约，天下皆知。她不入宫，谁敢娶她？她余生只能做个老处女！”
我父亲两眼一瞪：“关你屁事，我的女儿不嫁就不嫁——”
沈行云是在这时走进苏府的。
他照旧满身冷意，俊秀的脸庞上一片沉静，皂角靴落在地面上，近乎无声。
“陛下说笑了。”他不紧不慢地拱手行礼，然后看向我，“臣爱慕苏姑娘多年，愿三书六娉，三媒六礼，娶她为妻。”
谢衍震惊地看向他：“为什么？”
我和父亲更震惊地看向他：“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要娶我了？
沈行云镇定地回答：“情不知所起，突然而已。”
8.
谢衍觉得帝王颜面扫地，被气走了。
他无法理解为何清风明月的沈太傅会喜欢娇纵蛮横毫无是处的我，无法理解为何沈行云视我如珠似宝。
说实话，我也不太理解。
我紧张地看着沈行云：“沈太傅，你……应该在开玩笑吧？”
“沈某不喜欢开玩笑。”沈行云一步步走近我，我一步步后退，实在太害怕了，就嗖一下躲到了父亲身后。
沈行云眼中出现些许笑意。他问：“你还记得我当日救你时说的话吗？”
我自然记得。
清冷淡漠的沈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求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吗？
这算什么代价啊！
我半天说不出话。父亲倒是反应过来了，看了看沈行云，脸上浮现出满意，笑眯眯地说：“嗯！行云比谢衍好多了！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同意什么啊同意！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沈行云和我父亲倒是开心了，听说谢衍回宫后发了极大的脾气。
最后是苏尽欢安抚了他。
不知苏尽欢对他说了什么，第二天，他在朝堂上宣布：罢免苏寒年和沈行云的官职。
他说：“这二人勾结弄权，侵夺皇权，实在可恨！朝廷容不下这样的奸臣贼子！”
满朝的官员都吓坏了，跪在地上求他收回成命。更有须发洁白的老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朝廷离不开两位大人啊！请您三思！”
谢衍丝毫不听，转就头封了苏尽欢的哥哥做将军，封了苏尽欢的父亲做太傅。
我听闻此事，沉默了许久，只能吐出来两个字：“荒谬。”
将军和太傅是谁都能做的吗？苏尽欢的父兄有这个才能吗？
我父亲与沈行云大概也这么觉得。冷静自持如沈行云，回来后居然忍不住对我父亲说：“不如我们造反吧？”
我父亲虽不惧皇权，但满腔热血，没想过做乱臣贼子。
在今日之前，他只是心疼我。
但今日，他发现谢衍为情乱智，绝不是一个好皇帝。心中那忠君爱国的底线，也开始动摇了。
“再等等吧。”他叹了一口气，垂下头，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9.
沈行云与我父亲提前开始了养老生活。
我父亲负责打拳舞枪，沈行云负责练字看书，我负责坐在他们旁边同他们分享近日的乐子：“安王谋反，苏尽欢的哥哥去镇压叛乱，被揍得一路南逃……”
“皇帝问策于群臣，苏尽欢的父亲出了一堆馊主意，被群臣围攻……”
苏寒年与沈行云是国之臂膀，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朝中还有不少忠臣明将，只是谢衍脑子犯浑，对苏尽欢偏听偏信，最终自食恶果。
如今政权摇摇欲坠，他却沉迷于和苏尽欢谈情说爱。
沈行云与我父亲都忍不住嗤笑。
此时，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人。她昂着下巴，娇俏的脸庞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春风得意。
我皱起眉头：“苏尽欢，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姐姐。”苏尽欢掩唇娇笑，“听说姐姐要成婚了。真是可惜，你本应该做皇后的，如今只能嫁给一个官职被废的庶人，真是太可怜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苏尽欢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上了怜悯。
苏尽欢显然看不清楚现状，她以为沈行云与苏寒年离开朝堂，她的父兄登上高位，自己就能一世荣华。
却不知道德不配位必有大祸，更不知道像沈行云这样的人就算远离朝堂也是个狠角色。
我都不敢惹沈行云，苏尽欢居然敢出言嘲讽！
我都不敢想象苏尽欢的下场。
果然，沈行云的薄唇轻抿起，眼中寒意汹涌。
苏尽欢是特意来嘲笑我的，看我不说话，愈发开心：“相信你们看出来了，我活了两辈子，对未来诸事了若指掌。上辈子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后，但这一次，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只配被我踩在脚下！”
“来人，送客。”沈行云的语气还是没什么波澜，但看苏知念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苏尽欢一愣：“我可是未来的皇后！你们居然敢这么对我？”
普通人当然不敢，但显然沈行云不是普通人。
苏尽欢被赶出去后，沈行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知念，你想做皇后吗？”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说想，沈行云会立刻造反。
就算苏尽欢重生而来，也不会是沈太傅的对手。
我慌忙道：“不想，不想。”
曾经想做皇后，是因为爱慕谢衍。
但现在，那个令我心动的人早就变了模样。那么皇后之位，就不再有意义。
“好。”沈行云微微一笑，居然有几分温柔的意味，“但是，苏尽欢也不能做皇后。”
……沈行云果然很记仇！
10.
谋反的安王暗自联系了我父亲与沈行云。
沈行云毫不犹豫地倒向他，我父亲苏寒年看看这个远胜谢衍的王爷，最终也默许了沈行云的行为。
于是，安王势如破竹，直攻京师。
谢衍终于着急起来，把连连失利的苏尽欢的父兄狠狠骂了一顿，开始委婉地向沈行云与我父亲道歉，明里暗里表示希望他们重回朝堂。
沈行云与我父亲自然不搭理他。
他又放不下帝王的架子，居然趁着沈行云与苏寒年有事外出，派人假借太后的名头来请我入宫。
我往床上一躺，说：“和娘娘说一声，我病了。”
传旨的太监咬牙切齿地说：“太后传召，病了也得去。”
我：“那就和娘娘说，我死了。”
太监：“……”
他们硬是把我拉进了宫里。
太后正坐在寝宫里等我，见我来了，露出温和的笑容：“知念，到哀家这里来。”
我很久没在太后脸上见到如此温柔的笑容了。
自从苏尽欢出现，太后给予我的所有宠爱都给了她。
我几乎忘了，太后也曾待我如亲女。
即使多半是为了让我父亲支持谢衍。
我的心柔软了一瞬，俯首行礼：“不知道娘娘找我来有什么事？”
“知念，衍儿执意要娶尽欢，确实是对不住你。”太后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劝我，但又忍不住为苏尽欢说话，“可你知道，尽欢比你强太多！像你这种盛气凌人的人实在不适合做皇后……”
我突然又想起沈行云。
我问过他：“谁都说我既不善良，也不柔婉，处处比不上苏尽欢，你为何喜欢我？”
沈行云伸手就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要妄自菲薄！且不说苏尽欢有意污蔑，我们家知念光华灼灼，也用不着别人认可。”
这大抵才是真正的爱，不会轻易动摇的爱。
我心中的柔软再次散去，语气冷硬起来：“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与尽欢是姐妹，谁做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同尽欢好好道个歉，入宫为妃吧。哀家会劝衍儿复起沈行云与你父亲。”太后恩赐一般说，见我没反应，还道，“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衍儿，所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再赌气，就真的要失去衍儿了！”
我简直快吐了。
到现在他们还觉得我喜欢谢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多谢娘娘，但我与沈行云两情相悦，不日就将成婚。”我强压下怒火，“陛下与我表妹天生一对，我还是不插足了。”
渣男贱女，天生一对！
太后脸上的和蔼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不识好歹的贱人！”
长长的指甲划过脸庞，留下一道血痕。
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11.
“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因为你父亲，你都不配与哀家说话！这么多年来哀家一直宠着你，倒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后冷着一张脸，让人把谢衍请过来，“既然你这么不识相，哀家只好用些手段了。”
我不知她要做什么，惊恐地往后缩。
谢衍匆匆赶来，看到我也颇为讶异：“母后，这是何意？”
“安王势大，你需要沈行云与苏寒年的支持。对他们来说，苏知念是最重要的。”太后显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残酷，“如果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只能留在宫中，尽欢也仍然可以做皇后。沈行云与苏寒年还不得不帮你！”
胡说！真出了这事，沈行云与我父亲必会攻入皇城，把他们碎尸万断！
我想反驳，但谢衍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显然被太后说动了，看向我，打算动手：“苏知念，朕封你为妃，你不乐意。朕让你做贵妃，你不知足。朕就没见过你这么贪婪恶毒的女人！但为了江山，朕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委屈一下尽欢，勉强让你得到朕……”
我：“？？？”
我：“什么东西？！你不要过来啊！”
一个太监突然慌张地冲进来，一边跪到谢衍脚下一边喊：“陛下，不好了！沈大人和苏将军带着叛军冲进来了！”
谢衍一惊，松开了我，荒张地道：“他们居然……快！把苏尽欢带来！”
这时候他居然都没忘了苏尽欢，可见用情之深。
但当苏尽欢被带来时，我才发现我想错了。
谢衍几乎崩溃地问她：“你不是说你是重生而来的吗？你不是说朕会永享太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尽欢哆哆嗦嗦，眼眶发红：“我不知道……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的……上辈子没有叛乱……”
前世她一生平凡，而我按照婚约与谢衍成了亲。
岁月渐渐流淌，我与谢衍也不复年少情深。但他一直敬我爱我，我父亲便也倾尽全力为谢氏皇族保卫天下。
沈行云亦不曾参与到这些风波中。他一生都将难言的爱慕藏在心底，做着清风朗月的太傅，护着这个王朝走过了无数风雨。
苏尽欢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当了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12.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苏尽欢突然看向倒在地上的我，眼中迸发出怒火。
这一刻，她的假面终于碎裂，露出了内里腐朽不堪的灵魂。
“前世的时候我就在想，凭什么你可以高高在上，一生顺遂？凭什么我只能做个平凡的人？我不甘心！”苏尽欢很恨地看着我，“苍天有眼，我重生了！我可以做世间最有才华，最擅谋略的人！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都要做皇后了，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近似癫狂，“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勾引沈行云！因为你煽动你父亲！所以我才不能顺利地做皇后！”
我反倒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是的，你重活了一辈子。但当谢衍选择你的时候，历史轨迹就已经改变了。是你太贪心，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胡说！我只是想要万人之上，怎么就贪心了？！”苏尽欢又哭又笑，“虽然我失败了，但陛下和太后都信我，我说你娇蛮无礼，天天欺负我，他们就信了。其实你哪里欺负过我呢。被误解的时候，你肯定很伤心吧，哈哈哈……我就喜欢看你伤心的样子……”
太后和谢衍都愣住了。
“尽欢，你……都在骗我？”谢衍难以置信。
苏尽欢没搭理他，自顾自发狂。
谢衍浑身颤抖起来。
他那善良、可爱、美丽的爱人居然有如此一面，让他受到了深深的冲击。这时，他终于知道了真相，终于发觉我是被污蔑的那一个。
他忍不住冲到我面前，把我扶了起来：“对不起，知念，是朕之前一直误会你了，都怪苏尽欢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曾被苏尽欢的污蔑和谢衍的误解折磨得夜夜难眠，我曾无比渴求他的歉意。
但如今他如我所愿愧疚万分，我却感不到丝毫的欢欣。
13.
“知念，朕知道错了。”谢衍的双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神情透出诡异的热切，“你不是想做朕的皇后吗？你赶紧去劝劝你父亲和沈行云。只要他们退兵，朕还是皇帝，你还是能做皇后，你还能和朕在一起……”
原来他也并非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贪恋帝位。
心里最后的温情，也寸寸碎裂，消弭无踪。
我强装镇定，假意答应了他。他欣喜若狂，把我带到了沈行云面前。我猛然挣脱他，跑向沈行云。
入鲸入海，如鸟投林。
见我无事，沈行云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
谢衍显然已经放弃了思考，还在催促我：“知念，快，替朕求情啊！让他们退兵啊！”
我缩在谢衍怀里，惊魂未定，不肯说一个字。
谢衍还是不放弃，转而对沈行云说：“沈爱卿，朕错了。朕让你官复原职，朕给你与知念赐婚，你放过朕好不好？”
沈行云冷眼看着这个全然没有帝王风度的人。
这个人的确不配做一个皇帝，不仅识人不明，还没有丝毫骨气。
他没有半分动摇，转头对安王说：“殿下，动手吧。”
“不！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逼宫谋反……”谢衍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始大吼大叫。
苏尽欢也冲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所有人：“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为什么要谋反？我马上就能做皇后了啊……”
沈行云将肩上斗篷取下，将我严实地盖住。然后转向谢衍与苏尽欢，脸上弥漫出讽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明白吗？”
“所谓的前世里，谢衍能做一辈子守成帝王，是因为他娶了知念。”
“没有知念，你们都只是地上尘埃。”
他说，这两人最大的错误，就是对我认知有误。
并不是谢衍娶了我，才有我的一世尊贵。
反而是因为谢衍娶了我，才有了他的一世安稳。
只要我想，皇位上的人不是不能换。
谢衍与苏尽欢听明白了，但都无法接受，愤恨地看着我们，还想扑上来与我们扭打。
安王赶忙让人把他们拖走。
14.
宫变落下帷幕。
安王登基，还是尊我父亲为大将军。沈行云也官复原职，再次成为天下文官之首，执笔朝堂，搅弄风云。
安王与谢衍不同，他确有才能，且颇有胸襟，我父亲与沈行云都相信他会是一个不错的皇帝。起码不比苏尽欢口中那个前世的谢衍差。
谢衍与苏尽欢则难逃被斩首的命运。
他被斩当天，我坐在苏府的花园里，饶有兴趣地看沈行云写字作画。沈太傅容貌俊秀，姿容优雅，看着便赏心悦目。
谢衍人头落地那一瞬间，我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心中居然有些惆怅。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与谢衍都还很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少年意气，双眸如星，看得到家国社稷，也看得到我的一片真心。
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知念，我会娶你，我会对你好。我们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回忆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问沈行云：“人心是不是都很容易变？”
谢衍那么喜欢我，后来却伤我至此。
沈行云看上去也很喜欢我，可这份喜欢，是否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沈行云停住笔。
“知念，你知道当年我为何突然与苏府断绝了往来吗？”沈行云温声问。
我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我向苏将军透露了我对你的心意，苏将军却说你喜欢谢衍，会和谢衍成婚。”沈行云低笑，眉眼柔和，“我一时伤心，就不来苏府了。”
我震惊：“那时候你就——”
“对，那时我就喜欢你。至今六年了。”沈行云的手抚过我的秀发。
世人皆知沈太傅才高八斗，秉性淡漠，却不知道他也曾一时心动，一世沉迷。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只是那么一眼，就是永恒。
某种意义上，他得感激苏尽欢。
如果命运没有被打乱，他或许真的只能一辈子收敛心意，看我与他人结为夫妻，白头偕老。
“六年了，我的心意从未动摇。”沈行云继续说，“相信未来六年，六十年，也是如此。”
晚风悄悄拂过树叶，引起一片“簌簌”声响。
晚霞柔和，映在天边。
这一瞬间，我突然又充满了勇气。我说：“嗯。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