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村上下都知道,王家这个儿媳妇是怎么来的,也晓得王柳氏是怎么怎么不待见这个儿媳妇。所以董金氏有此一问便是存了挑拨之心的。
张小花又不傻,窝里斗是窝里斗,碰到外敌肯定是要一致对外的。再说了,比起董老倌家那几个女人,自家婆婆那点小絮叨根本不算个啥。
所以,张小花打算替王柳氏挡了这事,却不诚想王柳氏竟好像巴不得似的,顺水推舟、连着忙地接话:
“说起来惭愧,花娘进门仓促,我这个当娘的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不,借今天这个日子,我也给花娘一个交代。”
王柳氏小心翼翼地倾身,把搁在她旁边地上的那个包袱拎起来。这包袱王柳氏出门的时候就带着了,看样子里面包着的是个木匣子。张小花还以为是王家给董长恭的见面礼,如今看来竟是跟她有关了。
“花娘,我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我们王家人丁单薄,大妹二妹迟早都是要嫁人的。阿佑又是个读书人,不擅理家。你虽然进门日子不长,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实诚孩子,对我们家也是一心一意的。把这个家交给你,我放心。——来,接着!这是我们王家全部的家当,从今往后,我们王家就由你来管家了。”
她这一席话说出来,不仅张小花,整个桌子上的人都愣住了。
在董家村,大多都是老公公掌家,公爹不在了才轮得着婆婆。婆婆健在,却由儿媳妇来管家的,王柳氏可算是开了先例了。
正端菜上桌的董家媳妇冯氏李氏不约而同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即便是对王柳氏同样没多大好感的七婶,也不由叹了句:“宁佑他媳妇,你婆婆对你是真好啊。这个家你可要好好地管,这才对得起宁佑他娘待你这一片真心。”
可是——
王柳氏对她有真心吗?张小花表示怀疑。
既然不是出自真心真意,那王柳氏又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呢?难道当真如她所说,只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愿管事了?
张小花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回到家,王小妹的态度便更加耐人寻味了。
她好像完全不意外,而且也没有半点要反对的意思。
倒是王大妹愣了好一会儿,显出那么一些不放心张小花的表情。
但她随即想到自己的亲事张小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况且她马上就出嫁了,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如此王大妹便释然了,真心地道:“大嫂,这个家以后就全靠你了。”
“是啊,大嫂——以后我们一家老小就全指望你了。”
王小妹跟在王大妹后头附和。
这是她第一次喊张小花大嫂,喊得如此拿腔拿调阴阳怪气,倒透出了几分等着看张小花好戏的幸灾乐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此张小花一回到屋里,就把那布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个木匣子,王柳氏还郑重其事地上了锁。
张小花取出王柳氏同样郑重其事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锁。拿出里面的帐本,才看了几页,便已经明白了王氏母女所有的用意。
第一反应,恨不得将手里的帐本掼出几丈远。
手抬起来又放回去,暂且忍住这口气,舍了帐本去翻看木匣。
果然,匣子里除了那本烂帐便空空如也,王柳氏竟是连一个铜板都没给她留。
娘的!上了王家的穷当了!
这当口,屋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却是王宁佑也回来了。
前院闹酒,比女桌散得晚。故此他比张小花他们晚回来了一些时候。
看样子,族里那几个老的没放过他。一进门,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王宁佑此番像是真的喝多了反应慢了,看见张小花坐在窗前看帐本,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才记起来惊讶,“你这看的是什么?”
张小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片刻后才答道:
“我看的是帐本啊,你瞧不出来么?”
“哦,帐本。——什么帐本?”
“就是你家的帐本啊,你娘今天在席上当着一桌的人把家交给我来管了。”
“哦?是么?娘竟然会让你管家?”
王宁佑自言自语地重复,大概真是醉得紧了,他竟有些站立不稳,“今天真乏了,我先歇了。这事回头再说。”
说着他便坐到床边,开始脱鞋。
张小花就在旁边看着他,一声也不吭。
另一边,王宁佑已然准备和衣躺下。
便在此时,张小花眸中神色一变,突然发难!
整个人一跃而起,右手一个黑虎掏心奔着王宁佑就去了。
王宁佑吓得酒都醒了,就着一滚,从床上滚到地下,堪堪躲过。
张小花根本不容他喘息,手上接连变招,下盘凌厉腿风也随即扫了过来。
王宁佑左闪右避,狼狈不堪,低喝:“你疯了?你就不怕吵到娘她们?”
“你放心,你娘带着你两个妹子出去串门子去了。只要你不声张,没人听得见。”
王宁佑不想声张,但架不住张小花步步紧逼。这丫头这次竟是跟他动真格的了?
“你到底想怎样?有话不能好好说么?”王宁佑奋力挣扎,瞅准一个空档好不容易才翻身站起。
哪晓得人还没站稳,一个物件便裹挟着劲风冲着他额头砸了过来。
王宁佑大骇,猛地一侧身,那物件便贴着他的面门撞到墙上。
却原来是王柳氏用来装帐本的木匣,一撞之下竟碎成了几块。想是张小花在扔的时候灌注了真力。
王宁佑惊了,惊而失声:“你干什么?难不成你真想要我的命?”
这会子张小花也有些后悔了,却拉不下脸承认,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
“要你的命又怎样?我爹说得没错,读书人真是个个奸诈,没一个好人。王宁佑,老子是真心真意地帮你。你倒好,跟你娘你妹合起伙来坑我!老子平生最恨人骗我,要依我从前的脾气,能留你一个全尸就是好的了。”
说到这里,原是满心的愤怒,却莫名其妙掺进来一丝丝的酸楚。
这是于张小花而言极其陌生的一种情绪。逞惯了威风的她并不知道,这便是世人口中所谓“伤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