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张小花的观念里，“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认知，早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王宁佑表现得再厉害再聪明，她也没指望他能养家糊口。
可突然这一天，王宁佑主动提出来了，不管赚没赚到钱，这话听着还是蛮受用的。
“哼，算你还有良心。”
王宁佑却叹气：“可惜被你这么一搅和，私塾就办不成了。”
“为什么？”
“我都要去赶考了，必定要埋头苦读，哪里还有功夫开馆授书？”
张小花当了真，着实可惜了一会儿道：“也无妨，今天我跟你娘说话，倒是提醒我了。过两天我做个弹弓，到眉山上去打些野味回来。凭我的身手，包你天天有肉吃。剩下的还能拿去县城卖几个钱呢。”
她转身要走，王宁佑一把拉住她，笑道：“说你是个猎户，还真把自己当猎户了。我不过寻你个玩笑，钱的事你不必忧心。丁夫子——”
张小花插嘴：“丁夫子？哪个丁夫子？”
“便是我那个恩师。”
“噢，那个老头子啊。”
王宁佑又笑起来，学着张小花的口气：
“是啊，那个老头子，虽然人老了一点，但是名气太大了。秋闱在即，很多大户备了重金托了人情，将家中子弟送到丁夫子那里临阵磨枪。老头子实在顾不过来，几次三番嘱了人带口信给我，叫我去城里帮他照应。如今既然我也要去考，不如就去他那里做做样子。你放心，老头子很心疼我，银钱方面短少不了我的。”
然而张小花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银钱。
“你去了县城，那我不是要好一阵子见不着你了？”
说完，王宁佑一愣，张小花自己更是一愣。
张小花想敲自己脑袋瓜，想的时候又才发现，自己的腕子还在王宁佑的手中握着。其实隔着衣服根本感觉不到他掌心的温度，可被他握着的那片皮肤莫名地就发了烫，跟着脸也鬼使神差地热起来。
张小花有点发慌，本能地想挣脱。
而王宁佑那边刚好也松了手，他显得也有那么一些局促。但他很快就克服了那局促，只是面上的欢喜却需要用力地抿住下唇才勉强地克制住。
他撇过脸去，特别刻意地云淡风轻：“其实董家村离县城也不算远，便是每天都回来，也是可以的。”
然后，即便如此用力地去装作不经意了，话说出来以后仍旧别扭。
这种别扭，从王宁佑那里传到张小花这里，又从张小花这里传到王宁佑那里。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话再继续下去。
王宁佑良久才道：“夜了，睡吧。”
张小花低着头，蚊子哼哼似的应了一声：“嗯。”
王宁佑还是躺在了地铺上，张小花去向了床边。
王宁佑闭上眼，张小花睡了下来。
夜，很静。屋里的两个人，在假装平静。
张宁佑说了睡前的最后一句话：“眉山上虽然一直太平，但到底是山里，若是去得太深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是家用不够了，你告诉我，万事有我。”
山里出生、山里长大，自诩“拳打南山虎、脚踢北海龙”的张小花居然没有反驳，一迳软软地应道：“我知道了。我就在半山上转转，不会去得太深。这个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要养家咱们两个一起养。”
王宁佑那边再没有回答，张小花的眼皮也渐渐沉重。
终是夜深了，人静了。四月的天，月光下，漾着春的暖意。
……
第二天一早，按照计划，王宁佑上了县城。张小花开始为收拾胖表婶做准备。
去向村头，问七婶：“七婶，见着宁佑他表婶了么？就是娇她娘？”
七婶回：“没啊，怎地啦？宁佑他媳妇，你傻啦。她不来找你，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找她作甚？”
张小花倒苦水：“我的七婶，你想得倒是好啊。她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就为了一两银子的月钱，她都上我家闹了好几回了。这不，她昨儿放了话了，叫我今天这个时辰一定要上她家去给她个说法，否则她不会放我们家好过。”
“啐！不要脸的婆娘！她家女儿自己命薄遭了横祸，她怎么能把事怪到阿佑头上？唉，你家就是软弱了，要换了别人，村里哪家也不能由着她这么胡来啊！”
“这怎么说呢？我婆婆应承下来的事，我能怎么办？”
“也是，你能有什么法子？这婆娘，就是太恶，没报自己身上，反报应到自家汉子和闺女那里去了。——对了，那你这是给她送银子去？”
“唉，我现在哪有钱给她？我这是想找她打个商量，缓个几天。只要我手头一宽泛，银子立马给她送过去。”
“王家如今，日子竟是这样难了？”七婶似吃了一惊。
“七婶，你还不晓得我婆婆那个人，端的好面子。从前娘她还有些首饰家底拿来抵一阵，如今这一家子吃喝拉撒都在我手上过，我们家宁佑私塾又没办起来，这家里只出不进。我的好七婶！这个家，不好当啊。”
“是啊是啊，可不是么？”
张小花和七婶唏嘘了一阵子，任务达成。接着转场村尾，跟四舅婆、五姨奶差不多的意思再唠几遍。最后又到河边转了转。
于是，整个董家村，七大八的人都知道了张小花在找胖表婶董郑氏。
有知情的爆料：“我好像早上看见娇她娘出去了，还像是去得远，坐牛车走的。”
张小花跺脚：“这是咋整的？她不是叫我上她家去的么？怎地自己倒出门了？”
有那促狭的故意挤兑：“我看娇她娘就是肉吃多了，猪油全进了脑子。她怕是把你这茬给忘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尽皆哄堂大笑。
另一人劝张小花就此拉倒，“她不来寻你晦气不是正好？赶紧回去得了。”
张小花似被说动，却又后怕：“不成，她回头想起来，还是会来寻我家晦气的。”
另有好心人道：“这样吧，宁佑媳妇，我们要看见她回村，就去喊你。”
“那敢情好呀，他婶，真谢谢啦。”
张小花没口子地道谢，开开心心回家去了。事实上，她一大早就盯着董郑氏了。盯着她离了村，这才满村子地寻她。
初战告捷，下一步就等着董郑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