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郑氏感慨现在的人，不管兄弟还是亲戚，都是只认钱不认人。这倒是给了张小花一个绝佳的过渡的机会。
“婶子，你提起这茬，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就是前几天吧，我上老赖子家去——”
“老赖子家？”董郑氏立时露出厌恶的模样。
“你上他家干啥？村里人谁不绕着他家走，这家人，谁沾谁晦气。”
张小花说她也是没办法，“老赖子家不是租了王家十亩田么？现下大忙，马上就有收成了，我不得上他们家要田租去？”
董郑氏的眼神顿时耐人寻味起来，“哦，你上他们家要田租啊，那——要到了么？”
“婶子，你说呢？你说我要没要到？”
张小花反将她一军，董郑氏咧嘴笑笑。
“宁佑媳妇，你别多心，我不是看你笑话。你刚嫁过来，不知道这里头的官司。不是我说，你们家这田租，怕是要不回来的多。你啊，趁早死了这心，省得白费力气。”
“婶子还别说我白费力气，我要是不去要这一回，哪能知道老赖子一家也想着你那份家财呢。”
“啥？你说啥？”董郑氏登即嗓门高起来，“他老赖子还想我的家财？失心疯了吧他！”
“不会啊，他说得蛮有道理的。”张小花装傻装天真。
“他说你是他嫡嫡亲亲的亲大嫂，如今他是你们这一房唯一的男丁。要说代管你的家财，由他代管那是天经地义的，根本就轮不着外姓人来插手。”
“我呸！”
董郑氏火气直线飙升，这会子已经不止嗓门大，连脚都跳起来了。
“他还有脸提我是他大嫂？亏他狗嘴里吐得出来！这断亲文书我可是收得好好的，里长做的见证，我们两家各走各路、各管各活，生死不相干。他现在敢来分我的家产？瞎了他的狗眼！我找他去！”
这胖婆娘许是多日没吵架，早就闲得痒痒，迫不及待地就要找董老赖练练手。张小花叫她先别着急。
“婶子，你去找老赖子干架我不拦你。这个老赖子是欠收拾，非得把他收拾妥帖了，才能彻底断了他的肖想。只不过——婶子，你就这么找他干吵架么？这么好的由头，你不顺带手捞点好处啥的？”
“捞好处？”董郑氏一愣，随即不屑，“就他家？穷得叮当响的，他能有什么好处给我捞？”
张小花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慢条斯理地跟她扯起了闲话。
“婶子，我听宁佑回来说，你急着想买地买铺子。可我们家宁佑最近病着，也没工夫帮你去张罗。”
董郑氏却不太愿意跟张小花谈这个。
她确实心急想置些产业。不管怎么说，钱是黑吃衙门。就算王宁佑似乎为人正派，就算还有里长在一旁看着，但是夜长梦多，终归银子上标不了名字，在哪个手里就是哪个的。可产业就不一样了，白纸黑字，是谁的就是谁的，任谁都夺不走。
只不过这些心里话，董郑氏是绝对不可能告诉张小花的。这个宁佑媳妇，可比王宁佑那个酸秀才精明多了。要叫她晓了自己心思，只怕她会拦在里头玩花样。
思及于此，董郑氏便打哈哈，内紧外松地。
“我也就是这么一想，都是你们家宁佑的主意。我跟他说了，不着急。我不打紧，由他看着办。对了，说起宁佑，你看我这脑子糊涂的，我都忘了问了。他的病咋样了？好些了么？”
张小花暗骂这胖婆娘也是只狐狸。行啊，防着她是吧？她偏要戳穿了！
“婶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把你当自家婶子，你拿我当外人。算了，本来有好处想便宜你，你不想要，我便宜别人去。”
有好处，谁肯错过？董郑氏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拖着张小花的手，赔笑。
“你看你，着啥急啊？我什么时候拿你当外人了？”
“那你当我是啥？”张小花借机拿她乔。
董郑氏一咬牙，忍着肉麻违背良心：“自然当你是家里人，当你半——半个儿媳妇。”
这说法本来就是张小花起的头。可不知怎地从董郑氏嘴里讲出来，饶是张小花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暗地里恶心得不行。
算了算了，她跟这胖婆娘没那个婆媳缘，以后不提也罢。
董郑氏才不关心什么缘份不缘分，一迳追问张小花究竟有什么好处。
张小花道：“婶子，县城里铺子好不好买，这个我不清楚。但是这田，你想想，这方圆几十里的，哪个人家会卖地？如今日子太平，谁不晓得田就是生蛋的鸡，庄稼人谁不是靠着田产吃饭？一亩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能换多少钱？要是卖给你，又能卖几个钱？当年你要不是遇上难事，也不至于把自家的田给卖了。”
董郑氏不吭声，这恰恰也是她心焦的地方。而接下来张小花的话，更是进一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再说了，真要把田买远村远乡去，收租子不方便，咱就不提了。生人生事的，万一租给个跟咱村老赖子一个样的货色，就算收得回租子，也不知要生多少闲气。要说买地啊，还是买本村本庄的好，雇个长工也行，租给乡亲也行，就近看着，这心里也踏实。婶子，你说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董郑氏答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你也说了，太平日子谁肯卖地？我都问了好几个了，没一个肯卖的。”
“那婶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呢？”张小花陡然抛下这句，目不转睛地盯着董郑氏。
“你？——”董郑氏像是吃了一惊，但她接着往深处一寻思，绿豆样的眼珠转啊转的，神情便活泛了起来。
张小花大大方方地，不用她私底下琢磨，直接把话挑明了，一迳往敞亮里说。
“婶子，我可把底都撂给你了。老赖子那种人我也不稀得跟他打交道。那田是我去世公爹租给他的，我就算使点本事把田租强要回来，他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过来，不光是我，就是我们家宁佑也吃不消。我想来想去，还不如索性卖给你，王家得了清静，你得了实惠，一举两得、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