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真以为他爹董大海伤到了腰，到底是血浓于水父子天性。他连忙让董大海把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撑着他爹就准备去看跌打大夫。
便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晃神，再反应过来，董大海已经一改病态，活蹦乱跳地离他老远，手里还拈着一个信笺。
“爹，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石头立刻下意识地去摸怀里，怀里空了，他大惊失色，“这是我的东西！你拿我东西干什么？快还给我！”
“你的东西？”董大海压根不信，边说边开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确实的说，里面是两张纸，一张写满了字被撕碎了，然后又仔细地黏贴在另一张信纸上。
董大海识不了几个字，也看不懂信上面写了些什么，但末尾落款处王宁佑的“王”字他是认得的。
看来这信就是王宁佑写的，撕了又贴起来，古古怪怪的，肯定有问题。把这信拿去给“财神爷”，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董大海眉飞色舞地要开溜，石头死命地拦住他：“爹！你不能走！你不把信还我，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就凭你？还不让我走？”董大海轻蔑之极，伸手来推石头。没想到又是推了个空，石头四两拨千斤的，又把他拨了个脚下踉跄。
董大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石头趁机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夺了信，拔腿就跑。董大海赶忙拉住他，石头把信举得高高的，尽量远离董大海。
“爹，这信我是肯定不能给你的！你要是再抢，我就把它撕了！”
董大海张嘴要骂，还想动粗，然后一秒改了主意。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忽然低声下气，哭丧了脸：“石头，我的好儿子！你就把信给我吧！我要不拿出点有用的东西去邀功，你大妹妹就要被卖到窑子里去了！”
“什么？！”石头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好好的，我大妹妹为什么会被卖到窑子里去？”
董大海垂头丧气，耷拉着脖气，“都怪我不好，不对！是怪麻三那个混帐小子，要不是他老带我上赌场，我哪会输那么多银子？我不输那么多银子，也就不会去借高利贷。借我高利贷的三爷说了，要是我再还不上银子，就要我拿闺女抵债。”
“爹！你！——”石头恨不得一锤子槌死董大海，“那娘知道这事么？爷爷奶奶晓得么？”
董大海答道：“我哪敢回去说，我要回去说了，别说你爷奶，就是你娘也得跟我拼命不可！石头，你一定要帮我！你要不帮我，我们家就完了！”
石头到底是个娃儿，六神无主地：“爹你到底欠了多少？我要怎么帮你？要不然，我去找先生师娘借去？他们最近钱庄生意好，手头说不定有闲钱。”
他要走，董大海拽住他。“傻小子，王宁佑那两口子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给咱们这么一大笔钱？再说了，他们两口子可不是个善茬，你待他们身边不会不知道，他们俩连自家大娘欠的债都不肯帮着还，就更别说我了。”
石头本能地觉得董大海讲得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石头，你不晓得，借你爹高利贷的那个人跟王宁佑两口子有点小过节，就想拿他们一个把柄，给他们一个小教训。你把这信给我，让你爹拿去交差，抵了我欠下的债。世上哪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可是——”石头下意识把信握得更紧，“这信万一对先生真的不利，那我不是害了先生师娘了么？”
“嗨，什么利不利的，我刚才看了，也就是讲他们钱庄生意上的一些往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跟你说了，那位跟你先生师娘就是小过节，没什么深仇大恨。就为出一口恶气。你先生师娘顶多就是受点闲气，出不了大麻烦的。”
石头没吭声，迟疑。董大海趁机浑水摸鱼，拿住石头攥住那信的一边，稍稍用力一拽。石头明明想攥紧的，却没有攥得紧，信终究是让董大海抢了去。
“哎！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我们董家的好长子！”
董大海边说边跑，生怕石头来追他。其实他多虑了，石头站在原地没动。可是当董大海真的跑得没影了，他却开始后悔起来，悔青了肠子的那种程度。手足无措，魂不守舍，强烈的不安。
……
有那么一刻，石头都想跑回董家村去了。好像他跑回去老家去，就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理智告诉他，他跑不回去，他只能回去王先生王师娘那里，别无选择。
“咦？石头，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你老半天了。”张小花讶异地问。
“我——”石头立时结巴，结结巴巴地，“我——我爹他，喊我出去说了一会话。”
“那你爹呢？走了？”
“是——是啊，他走了。”
张小花一见石头这局促模样，自以为明白了。“你爹是不是来找你麻烦了？介不是又问你要钱了？”
石头慌忙摇头。
张小花怀疑：“真的？他真没找你麻烦？”
石头不敢直视张小花的眼睛，心虚地垂下眼皮。
张小花再一次误会了他的心虚，宽慰地拍拍石头的肩：“以后要再有这种事，尽管来告诉我，师娘替你出头，保管你爹不敢再来烦你。”
提到董家，倒让张小花记起了王大妹的请托。“对了，石头，你爹有没有提起你三叔？”
“我三叔？”石头心不在焉，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小花直截了当：“就是麻三，你知道他最近在什么地方么？去哪里能找到他？”
说起麻三，石头登时新仇旧恨的。要不是麻三把赌博的恶习传给了董大海，董大海也不至于一输再输，他也不至于逼不得已做了对不起先生师娘的事。
他真的不该让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爹把信带走，起码他自己应该先看一眼，起码要确定里面没什么要紧的内容。要不然，他可怎么有脸再见先生师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