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董长倌家的路上，王宁佑下意识眉心蹙得更紧了一些。
“你说娘要你早起？还要你伺候我们？娘她——为难你了？”
这当口，张小花已经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便不甚在意地答道。
“也没啥，就头天，你娘还有你小妹来找我，兜七兜八跟我扯了一大篇。什么王家就交给我了，什么我要把王家担起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睡到太阳上什么竹竿，也要起来做早饭，还有中饭晚饭。老子睬他个大头鬼，老子我哪会做饭！”
张小花正说着，余光却不经意扫到王宁佑在笑，不由着恼：“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王宁佑收起笑，“那你怎么回娘的？”
“我肯定不答应啊，我就实话实说啊。你们家要不怕我把厨房点了，我大可以做一顿试试。”
王宁佑心下明了。一准是王柳氏听了王小妹的话，去跟张小花摊牌。只是把话说得太过弯弯绕，眼前这个耿直姑娘压根就没听懂。
而王柳氏那边，一定以为张小花刁滑，不肯接王家这个烂摊子。难怪今天老摆脸色给她看。
这么一来，事情就僵住了。这不是王宁佑希望见到的，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再点拨点拨王小妹。
这样想着，猛一搭眼，王宁佑停住脚步。张小花也跟着停下，“怎么不走了？”
“董长恭家到了。”
张小花探头探脑地张望：“哪家啊？”
“就前头，高门廊那家。”
“那还愣什么？走啊，我肚子都饿了。”
王宁佑依旧没挪脚，进而问张小花：“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跟我一起来？”
张小花懒得猜。
王宁佑似笑非笑：“虽然才短短几天，你的为人，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大妹的事，有些话我不好说，但是你好说。”
“噢，你是要我来跟你搭伙唱戏啊，你唱白脸，我唱红脸。”张小花恍然大悟。
王宁佑默认。
张小花蓦地变脸，甩手走人：“不干！你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帮你？”
王宁佑拉住她：“你先别急着走。你帮我这一次，有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
王宁佑正要答话，张小花打断他。
“别跟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老子我不吃这套。要来，就来点实惠的！”
王宁佑些许犯难：“那你要什么实惠的？”
张小花细一琢磨，其实死穷酸也怪可怜的。
离乡背井累死累活的，险些把命搭在她几个叔父手里。好不容易赚点银子，不够填王大妹嫁妆的窟窿，在自己阿娘面前讨不了好，如今还要为这破事费心费力的。
咦？她怎么越琢磨越有点心酸了呢？
“好吧，我也不是个贪心的。你随随便便请我吃几顿烧鸡，我就当你还我人情了。”
“烧鸡？”王宁佑有些始料未及。
张小花补充：“是县城的苏家烧鸡，别家不算数。”
王宁佑的嘴角再一次有上扬的趋势。
张小花被他笑得着实光火：“你再笑，我可真走了！”
王宁佑拦她：“我真不是笑你。我只是想到小妹跟我告状，说你一顿吃了三只烧鸡，可把娘心疼坏了。”
“嘁，这有什么？我们习武之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管够，肉管饱。——唉，当初我在山上，那才叫人过的日子。想想我这都多少天没喝着酒了，想不到当个良家女子连个酒都喝不着。还有那几个老东西，也不晓得有没听我的话，把寨子给解散了……”
张小花自顾自地嘀咕，破天荒的伤感。
王宁佑在旁边听着，忽地说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等过些时日遇到合适的人，我帮你打听打听就是。”
张小花“嗯”了一声，“嗯”完了这才感觉到奇怪，一迳盯着王宁佑。
“奇怪了，你干嘛无端端地对我这么好？——不对啊，你现在跟我说话的口气都变了！你这死穷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样！”
王宁佑面无表情，由着张小花审视。片刻后，扫过来一个眼神。“我小妹有句话还真是说对了，你这个人果真脑子有病。”
他径直上前，把张小花撇在后头，任由她暴跳抓狂，心中却并无半点捉弄成功的得意。自己事自己知，只有王宁佑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刹那自己些微乱了的心跳。
到了董长恭家门前，王宁佑暗自调整了一下情绪，正准备抬手敲门，打斜里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腕子。这回换张小花拽他了。
“又怎么了？”王宁佑面不改色，不着痕迹瞟了瞟自己被张小花握住的手腕。
这丫头真的是不知避忌，就这么大剌剌地与他肌肤相亲了，气息重新有了那么一点不平稳。
至于张小花这边，则是鬼鬼祟祟地左右望了望，这才凑到王宁佑耳边小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今天这出戏我要怎么演？我脾气不好，万一收不住，给你演砸了怎么办？”
唇齿间温热的呼吸，轻而浅地拂过耳畔颈侧的皮肤，生出又是另外一种极其陌生却又十分奇妙的刺激。这次王宁佑却逐渐适应了这感觉，莫名地心情大好。
他依样画葫芦，俯身耳语。
“你只需按那天在河边的套路就好。收不住的，有我给你兜着。”
……
“叩叩叩”
门内无人应声。
张小花不耐烦，“你这声音太小了，我来敲。”
“砰砰砰”
——“来了来了，谁呀？这一通乱敲的。别敲了别敲了，都说来了！——”
与此同时，“吱呀”
董老倌家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张瘦削的妇人的脸。张小花堵在门口，她没注意到旁侧的王宁佑，又不认得张小花，露出些微审慎戒备的神情。
“你谁呀？找谁呀？”
张小花没想好开场白，一瞬间的相顾无言。她有些手足无措，转头看了一眼王宁佑，王宁佑给了她一个完全信任的眼神。张小花蓦然心定，随即换了张热情洋溢的脸，戏精上身。
“哟，你是董家二嫂子吧？是我呀，我是王宁佑的媳妇，听说了么？王家新娶的儿媳妇，王大妹的新嫂子，就是我！头几天我跟你们家大嫂子约好了的，我跟我相公上你们家串门子来了——”
鸣金开锣，好戏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