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张小花的预料，董老赖家特别好找，就紧挨着胖婆娘董郑氏家。
想想也对，老一辈本来就是亲兄弟，住得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不过，董老赖家的房子可比董郑氏家差多了。
灰不拉叽的土坯墙都被熏黑了，窗上糊的纸也破了好几个地方，墙角、梁上到处都是蜘蛛网。老鼠蹿来蹿去的，一点不怕生人。
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张小花都不敢深吸鼻子，生怕一个吸得猛了会把今天的早饭给吐出来。
那个所谓的桂花嫂倒是挺热情好客，热情好客到了近乎谄媚的地步。
“他王师娘，坐，快请坐。”
她殷勤地用袖子揩了揩了椅子上的灰。饶是这样，张小花还是没坐。
那把木头椅子比她拍坏的桌子好不上多少，拿手轻轻一摇吱嘎吱嘎响。而且椅子面上油乎乎粘腻腻的，都不看出原来木头的颜色了。
这家人竟是比她山上那帮糙汉子弟兄还要懒，难怪越过越穷。
“王师娘，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
张小花心道，你这茶就算倒过来我也喝不下嘴啊，也不晓得啥东西在里面爬过。
“不用了，桂花嫂。你别忙了，我不渴。都一个村的，咱两家又是表亲，你不用这么客气。”
张小花拉住她。
桂花嫂也没坚持，手往补丁裙子上擦了擦，摆的倒是闲话家常的姿态，只是不住地从眼皮子底下偷偷打量张小花，鬼祟得令人讨厌。
“王师娘，还是头一回上我们家吧？有事不？”
由易入难，张小花先说头一桩。
“也没啥大事，家里水缸没水了，我娘叫我来喊二海兄弟帮忙挑几桶水。另外就是还有张小方桌要麻烦二海兄弟顺带手帮着修一修。”
这话说完，很明显感觉到桂花嫂下意识松了口气，面部表情终于轻松自然起来。
“噢，就这事啊，我还当是啥呢？”
“你当是啥事？”张小花出其不意突然问道。
“呃——”桂花嫂一个没防备，支吾起来，随即打岔，人朝外走：
“这个二海，跑哪儿去了？一天到晚的，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先上你家把水挑满，回头我一定跟爹告他的状。——那什么，王师娘，你先在家玩会，我去把二海找回来。”
“哎，他嫂子，我不忙！不着急，我们先唠唠家常，等二海兄弟回来就是了。”
“唠家常？好——好啊，唠点啥呢？我这嘴笨的，不太会说话。”
张小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桂花嫂子，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啊。”
桂花嫂心道，你是不能吃了我，可你也比老虎好不了多少。动不动就敢拿刀子拼命的人，谁敢惹啊？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桂花嫂挤出点笑：
“王师娘，真会说笑话。我这好端端的紧张个啥呀？”
“是么？”张小花漫不经心地接了句，“我还当你以为我是来跟你们家收田租的，所以一看到我就跟看见债主上门似的。”
桂花嫂的笑立时僵在脸上。
张小花示意她尽管放宽心：“这麦子还没收呢，你们家能有钱给我么？他嫂子，你说我说得对不？”
桂花嫂没上她这当。
“不是，当初不是说好了的，我们家田租是免了的。 这都是老一辈订下的契，可不好更改。”
“老一辈是老一辈，宁佑他爹就是我公公，他都走了多少年了，这契书还作数么？你也听说了吧，如今王家是我们这一房当家，你想租我们家田，当然要跟我们重新打契书。”
桂花嫂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想到最佳应对方法，一推三四五。
“这个，我们家现在还是我公公当家，我不好做主的。你等着，我去把我公公婆婆都叫回来，让他们跟你商量。”
接着，她便不由张小花分说，三步两步出了门，把张小花一个人晾在了屋里。
所幸，她并没有让张小花等太久。不多时，董老赖一家就回来了。
真真正正的一家子，老赖子老赖婆，大儿子董大海大儿媳妇桂花，还有董大海生的几个小子丫头。穿开裆裤的、光屁股的、嘬手指头流黄脓鼻涕的。还真是越穷越懒生得还就越多。
最先进门的，是个年青后生。长得一脸大麻子也就算了，偏生神情还流里流气的，真是恨不得把“我欠揍”三个字贴在脑门上。
张小花知道，这应该就是董老赖的小儿子，董三海。不过村里都没人喊他大名，个个都叫他麻三，是个人见人嫌、鬼见鬼憎的角色。
麻三一进门就先声夺人。
“什么钱？要什么钱？没见我们家穷得都快要当裤子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的老了，小的太小，妇人不禁碰，年轻壮实的泼皮无赖最合张小花的胃口了。
张小花屋里四面看了看，瞧中倚在墙角的一把铁锹，拿起来扛在肩膀上，不慌不忙地步出门外。
“谁啊？谁在嚷嚷？什么命不命的？谁要跟我拼命？”
董老赖夫妻跟桂花嫂一样，亲眼目睹过张小花拿刀砍手指头那一段。好家伙，哪家的小婆娘能这么狠？拿刀举刀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因此老赖夫妻一见张小花扛着铁锹出来，嘴里又说什么拼不拼命的，当下便有些怵了。
老赖婆从后头一扯麻三衣摆，哪晓得麻三仍不知厉害，上上下下地打量张小花，一迳调笑道：
“你这外村来的小婆娘，口气倒不小。怎地？你这扛个铁锹，还是想跟哥哥干一架？”
张小花也朝他笑：“麻三兄弟，你说错了。我口气不大，我就是力气大。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想那麻三在村里，但凡是个母的，就没有见着他不绕路走的。实在绕不开了，不等他开口，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早就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了。
这好不容易遇上个对他和颜悦色的，当下把这小子乐得心花怒放的。
“哟，就你，还力气不小？成啊，大妹子，你就让哥哥我见识见识？”
“好啊。”
张小花脸上依旧带着笑，把铁锹从肩上拿上来，只一手抓着。就这么随随便便往旁边墙上一磕。
麻三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铁锹把就断了，铁锹头子直直地朝着他飞了过来。
当下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才没让铁锹头子给砸着。
其他人等则直庆幸自己有眼力劲，闪得早闪得快，也没的遭受池鱼之殃。
张小花把手里的半截断木扔到一边，轻描淡写地拍拍巴掌：“现在还有人要跟我干架拼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