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歆想着朗言的事儿，中午吃饭都吃得有些沉重。吃完饭后，江歆将一把钥匙推给赵依依：“你最近就先住我这儿吧。”
赵依依愣了愣，江歆收拾着东西道：“你先别急着给我，你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住的地方，总不能和杨铭张霞去挤着。下午你也要上班吧？先去上班，回来我和你商量明天开庭的事儿。”
“那……谢谢了。”赵依依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钥匙。江歆说得的确也没错，她现在是真的无家可归。如果之前还能想着撒泼去找杨铭闹，现在有了孩子，她反而谨慎了很多。
虽然是文明社会，可这生活里很多事儿，却还是在体力上有区分。她单枪匹马去找杨铭闹，不小心把孩子闹没了，到时候怎么赔都得不偿失。
两人分别之后，江歆就直奔律所。
早上她和周浪请了假，下午到了律所，进门时候刚好就见到佘峰推门。
佘峰年纪不大，但发际线却很高，为了遮掩这个缺陷，他总是用发胶把自己刘海做出一个空间，往前面推一些，以遮掩自己发际线过高的问题。
看见江歆，佘峰显得很高兴。
“呀，江律师，”佘峰手里提着卷宗：“好几天没见了啊，听说你周五当庭骂法官了？”
说着，佘峰竖起拇指：“牛逼啊。”
“佘律师，”江歆冷着脸：“得偿所愿了吧？”
“哎呀你说什么呀？”佘峰高兴道：“江律师，天有不测风云，这人世间的事儿，别强求。”
“佘峰，”江歆有些和他说不下去了，转头就道：“就拿你一个案子，你一个提成律师犯得着和我这么杠吗？”
“江律师，”佘峰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
江歆提了声音：“你移交给我的资料就有问题，你当初说了，《离婚协议书》不见了，重点条款你都记录了，结果呢？！最重要的你没录给我！”
“江律师，”佘峰冷着声开口：“打输了官司，就要找人背锅，这不是好习惯。”
“你……”
“江歆！”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带着压抑的怒气道：“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滚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江歆不敢说话了，这是她的老师，周浪。
说是老师，其实周浪应该说，是她的直属上司。只是律师这一行，入行更像是师承制，你得找一个人带着你，度过了实习期，才能拿到执业资格证。江歆就是周浪一手带过来的，从大三实习到现在，她一直跟着周浪，周浪对她而言，既是上司又是师父还是长辈，她敢当庭骂法官，却是绝对不敢在周浪面前大声说一句话的。
她耸着脑袋进了办公室，周浪西服随意搭在肩上披着，手里掉了根烟，一面在电脑上打着字，一面道：“行啊，出息啊，给我长脸了。”
“对不起……”
江歆低着头，周浪抬眼看了她一眼，金丝边眼镜里赤裸裸写着嘲笑：“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和人家法官说了吗？”
“说了……”
“原谅了吗？”
“原谅了，法官还夸我了，说我具有人民群众朴素正义的价值观。”
“嘿，”周浪乐了：“人家客套两句，你他妈还当真啊？”
“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江歆根本不敢看周浪：“情况并没有，你想象那么糟。”
“是啊，”周浪点点头：“你还能活在这儿给我顶嘴，情况是不糟啊。”
江歆不敢说话了，周浪见她老实了，转过头去，噼里啪啦打着字，淡道：“我以前和你怎么说的，你当律师，可以日天日地，就唯独一件事你别碰了，那就是法律。所有法律的表达形式，你都别去招惹。法院是什么，是法律的实践地？法官是什么？是法律最直接的执行者！你厉害啊江歆，一个律师做你这份上，心里还有点信仰吗？”
“我就是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什么？”周浪停下打字的动作，抬眼看她：“看不下去，觉得正义被邪恶打败了？”
江歆没说话，周浪转过椅子，认真看着她。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当律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说着，周浪把手点在桌上：“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那份正义和热血，放在法律和规矩之后。如果你是个普通人，你正义热血，很好。可你是个律师，你正义热血，可能会害死别人。”
“在一件事没有定论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正义是什么。哪怕你知道正义是什么，也未必能公正的审判。你记得为什么法律很重要一个作用是保护被告吗？”
“因为如果没有法律保护，被告很容易受到迫害……”
江歆低低出声，周浪神色平静：“人要通过牺牲自己的利益去让自己成为正义的一方很难，可是通过指责别人让自己站在正义的角度很容易。如果没有法律的保护，人们将会超出被告应承受范围的加害于对方。一个小偷偷了一个面包，没有法律保护，他很可能会被打死，因为每个人都会觉得，小偷该被处罚，当十个人冲过去对小偷拳打脚踢的时候，那就很容易造成小偷的死亡。”
“你是普通人，你坚持正义，很好。如果你是律师，你就必须明白，首先你不一定代表正义，其次如果连你都坚持站在正义的一方，被告的权利将会毫无保障。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被告是冤案怎么办？如果被告他本来打算悔过做更多好事怎么办？”
江歆愣了愣。
周浪叹了口气：“江歆，这些话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在没有接触案子的时候，律师必须向往光明，追求正义。然而当接触到个案，你对法律的敬重以及对律师职业道德的遵守，比你内心正义要重要。”
江歆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浪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来，淡道：“这个是律所对你的处理。我同老赵说过了，你状态不好，需要调整，明天打完赵依依的官司，就休息吧。休息几个月再回来。”
“那个，师父，”江歆迟疑着开口：“赵依依的官司，一时半会儿，可能打不完。”
“嗯？”周浪有些疑惑。
江歆艰难笑开：“赵依依怀孕了。”
周浪愣了愣，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你还想把这个官司打下去？”
“嗯。”
“小江，”周浪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这个官司再打下去，没有多大意义了。也不是很多钱，没必要这么折腾。他们没有孩子，一套房子而已，经济上差别也不会太大。赵依依的情况我大概了解，虽然这个家庭的确是她付出得多，可是也很难让对方净身出户。”
“师父，我不是为了钱，”江歆很平静，也很认真：“我只是想对我的客户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