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峰和她之间斗争的始末，其实他知道得很清楚。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江歆，你得认赌服输。”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来的什么欺负不欺负？不过就是棋差一招技不如人。
“江歆，”朗言平时很少话，然而他也知道江歆此时听了好多话都不会记住，于是他反而没什么心理负担，慢慢道：“你不能总想着别人都是好人，所以别人害你骗你，你就觉得不能忍受。你得明白，这个世界虽然好人很多，可坏人也很多。别人对你好，那是情谊，你得记着感激。别人不对你好，那是本分，也没什么。别人若是为了自己利益而伤害你，那也是正常。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要维护自己利益的。你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今天是佘峰，明天还会有其他人。”
“朗言，”江歆声音低低的：“你说话，真的一直很讨厌。”
朗言有些无奈笑了：“那你就讨厌吧，这也是没办法的。”
江歆没说话，她收了手臂，搂着朗言，她靠着朗言，小声道：“朗言。”
“嗯？”
“我是不是特别不适合做律师？”她声音很小，很闷。
朗言没说话，好久后，他终于才道：“没，我觉得你很适合。”
“律师有很多种，有的律师坚守法律，比如你师父周浪。他一直坚持的就是，他是一个律师，他的职责就是在法律范围内最大化保护当事人，无论是原告被告、好人坏人，在他那里都一视同仁。”
“你知道，这不是错。如果每个人都太有正义感，那么这世界上就会多出很多冤假错案。正是周律师这样的人，维护着法律的尊严，律师的操守，才让冤案有翻案的可能，让人尽量罪罚相等，不会被在高压之下做出一些傻事儿。”
“可是也有一些律师，他们有赤子之心，一心追求正义，他们会努力找到真相，不惜一切求一个公正公理。这样的律师，我也很喜欢。”
“那我是这样的？”江歆靠着他，声音里带了几分迷蒙。
朗言没说话，片刻后，他抿了抿唇：“是。”
“我欣赏这世上有周浪这样的律师，但是我很喜欢你。”
江歆听到这句话，她愣了愣，她没有多说，就被他背着，一步一步走在路上。
“朗言，”她声音很含糊：“我很讨厌佘峰。”
“嗯，我知道。”
“我也不能明白依依，”她低低出声：“其实我知道她不想离婚，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想离婚。所以她离婚这件事，其实不是她选择的，是她被抛弃了。”
朗言静静听着，他将她放在车上，给她系了安全带，听着她有些失神开口：“你说她的婚姻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为什么还要强求？做人总得往前看，她会遇到一个新的人，会有新的人生。杨铭就是个人渣！这种人渣，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每段感情都是需要容忍的。”
“可不是无底线的容忍。”
这话出来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他们都同时觉得，自己似乎又陷入了当初没分手的状态。
这个问题上，他们从来没有一致过，每一次吵架，总要争执一番。
江歆觉得有些疲惫，她垂着头，低声开口：“没谁能忍一辈子，你也不能。”
“我可以。”
“你总说你可以，”江歆苦笑：“可是哪一次，你又真的忍了我？你忍不了我乱扔鞋子、乱扔包，你忍不了我去酒吧、我和朋友玩到深夜，你忍不了我的工作、我加班、我话说得太大声……”
江歆抬手起一只手搭在车边，捂住自己额头：“人都不是圣人，忍不了的，早晚都会爆发。你觉得可以忍一辈子，但谁都不能忍一辈子。”
“我父母不就忍了一辈子吗？”朗言捏紧了方向盘：“我妈有很多缺点，他们两分居了快二十年，他们两几乎很少说话，我妈永远在加班，永远在拒绝我和我爸。她心里只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从来就没关心过我们。我十岁那年，我爸生病，迷迷糊糊还在叫她名字，我就给她打电话，说‘妈，爸爸病了，他在发高烧，你能不能来看看他？’。她和我说她知道了，然后她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保姆就进门来守着了。”
“因为她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朗言嘲讽笑开：“后来我爸病好了，是他生日，他就带着我从深圳飞到上海去找她，我爸没打通她电话，我们两就坐在她公司楼下，从下午坐到晚上，我很饿，我爸就和我说，等一会儿我妈会带我去吃大餐。等她下来了，她根本就没看见我们。还是我爸叫了她，她才看见我和我爸的存在。”
“她没有带我去吃大餐，”朗言神色平静：“她让秘书给我们定了一个很高级的餐厅，让司机送我们回她家，然后自己出去应酬了。”
“我爸那天坐在餐厅里没说一句话，12点一过，他就带我回来了，因为他还要上课。他们的婚姻有价值吗？他们过成这个样子，我爸却还是坚持着，没有离婚。现在我都长大了，他们再过几年就领退休金，这是不是一辈子？谁和你说，一段婚姻忍不了一辈子？”
“可他们过得好吗？”江歆嘲讽笑开：“这么过一辈子，不可悲吗？”
“那下一段感情就会更好吗？”朗言神色平静：“每段感情都会有缺陷，他们在一起是有很多矛盾，可下一段感情就没有了吗？”朗言慢慢停下车来，他声音里有些无力，沙哑着开口：“至少这段感情里，我爸还很爱她，那不就够了吗？”
江歆没说话，这么说了一路，她酒醒了大半。
她发现，每一次她想和朗言更近一点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个契机，让她发现自己和朗言的不同。
这种不同天差地别到令她害怕，令她犹疑。
她很想问，那他坚持这段感情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