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胜书知道刘清风其实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他也知道这个状态不能救回当年的秀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更知道当年他其实有机会救回秀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就是他越来越无法接受自己、越来越沉迷于现在这个状态的原因。他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这个孩子,突然一阵心头火起。
“滚远一点,别在这里碍事。”
小孩子更害怕了,慢慢的缩到门后,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丁胜书看着个弱小的身体,突然多出一股杀掉他的冲动,感觉体内有股力量在驱动着他,仿佛杀掉他之后自己就能忘掉一些东西,自己就能解脱。这个感觉是如此强烈,所以丁胜书慢慢站起来走向了那个孩子。
小孩子惊恐地看着丁胜书慢慢走近,他虽然无法预见自己要遭遇什么,但是他感觉这个人比任何一个打骂过自己的人都要可怕。他开始想要求救,结果到最后却只是啊啊的喊叫,毕竟他从来都只是抱着头忍受或者逃跑,从来没有求救过。
丁胜书一步步走近孩子,他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恐,这个表情他曾经无数次的看到,在三年前那场灾祸之前,他杀了无数的人,脸上都是这种表情。他突然想到,三年前,他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个表情?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表情,让他忘记了其实自己可以举起手边那把刀,为他们夫妻二人拼出一条路?是不是因为这个表情,让他的凶狠消失无踪?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表情。竟然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的恐惧和软弱竟像又出现在眼前。
他瘫坐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少……野……”
“从今天起,你叫丁野。”
从那天开始,清风寨多了一个叫丁野的孩子,又瘦又弱的身子偶尔会出现在副寨主的院子里,更多的时间他都躲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去,虽然丁胜书已经无数次的打骂他,让他出去,但是他最多走到院子里就不再往外多走一步。丁胜书搞不懂,他怎么就不敢出这个院子,直到有一天他看着丁野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才明白过来:这里有吃的,他怎么可能去其他地方。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丁胜书开始隔三差五的把饭拿到寨子广场上去吃,丁野也就跟着他来到这个渐渐开始熟悉的陌生地方,但是每次来吃饭对丁野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因为丁胜书跟寨子里所有三四岁孩子的家长都说了一句:让你家孩子去揍丁野。
副寨主的话大家当然要听,孩子们也搞不懂爸妈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做,但是寨子里长大的孩子,本来就不讲为什么,从小只知道打架输了会被爸妈狠狠地教训,所以除了丁野之外,孩子们都觉得他在广场吃饭就是为了挑衅他们。
好在三岁的孩子们没啥本事,丁野也就顶多摔个跤、磕个包,比他在镇子上混的时候舒服多了,所以他现在的处境其实就是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床睡隔三差五挨顿捶。
丁野很满意。
而且在他来到这清风寨的半年里,他跟着丁胜书开始识字、看书、学拳脚,跟孩子们的沟通也越来越顺畅,丁胜书更是惊讶的发现,丁野的体质好像比寨子里任何一个同龄的小孩子都要好,因为半年的时间他的身体明显壮硕了,身高都拔高了不少,看起来哪像个三岁的孩子。
虽然丁胜书还是没法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但是丁野已经在刘清风的要求下开始叫丁胜书义父,丁胜书不管他怎么称呼,都只是冷淡的回应他一下,绝对不会去展露任何慈祥或者仁爱的表情。
丁胜书对丁野异常严厉。从识字来说,明明丁胜书自己都刚学习认字没几年,都是跟着师爷南杰子断断续续的认读,但是他对丁野要求却是极其高,半年时间里已经让他把寨子里仅有的三本拳谱全都熟读背诵了,要知道,那三本拳谱有一本可是称为百家拳,里面杂糅了整个地区流传甚广的几十种拳脚技巧,出去里面的插画,字数其实已经远超一个三岁孩子可以掌握的水平。然后在丁野能够熟背这些内容之后,丁胜书开始让他跟着南杰子学习写字,这在寨子里可是了不得的本事,因为写字向来是师爷的独门绝技。
丁野的学习能力很强,强到这半年时间过去后,已经没有哪家大人允许他家孩子喊丁野为野孩子,因为这个野孩子比任何一家的孩子更像个书生。更可怕的是,丁胜书对丁野在拳脚功夫上的锤炼更加严厉。
丁胜书让大壮当丁野的武术师父,而且给大壮提了一个要求:不允许丁野有任何的退步。这个退步不是今天比昨天弱了一点,而是在施展拳脚的时候不能退后一步,不管他面对的是三四岁的孩子,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换种说法:绝不允许他逃跑。
所以这半年以来,丁野只有被打倒的时候,从来没有逃跑的时候。
因为逃跑带来的后果是大壮给予的更严酷的训练,还有丁胜书戒棍的不停抽打。
丁胜书疯了一样,惧怕逃跑这个行为再次发生在自己和丁野的身上。
他知道为什么,丁野却一无所知。
但是丁野知道,这半年以来,丁胜书不像他刚刚来的那段时候那样,永远像一条没吃饱饭的野狗,有气无力。现在的丁胜书感觉活力充沛,尤其是在教训丁野的时候。
这个变化除了丁胜书,整个清风寨的人都感觉到了。刘清风尤为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二弟算是从以前的死人坑里爬出来了,总算是活过来了。
丁胜书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丁野刚来的那个下午,他怯懦而惊恐的表情刺激到了丁胜书,让他决定要把这个表情从丁野身上彻底拔除。
丁胜书把丁野当成了自己。他要把自己养育成一个更好的人。
丁野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定时的饭菜不断,这就够了。
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仁武国大庆的日子,这个日子对清风寨这样的山寨帮派来说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但是寨子里的婆姨们却喜欢在这一天去到下面的镇子或者大城采买东西,毕竟这一天那里的人最多、最热闹。
这一天婆娘们和六岁以上的孩子们都可以在寨子上派出的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们的保护下去游玩一圈,这个几乎已经成了清风寨的惯例。只是这几年因为其他的帮派已经被清风寨完全吞并了,负责保护的汉子们安排得越来越少,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了,但是年龄过于小的孩子还是不被允许随着大人一起出门,毕竟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小孩子只能是个累赘。
丁野现在就面临这个状况。他想跟着去镇上,丁胜书不同意。
丁野拿出了自己打架时不后退的劲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我都六岁了!我要去镇上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