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吐了口气,开口说道:“这地方,不能用!煞气很重!这要葬下去,百天之内,折损人丁!”说完,我看向了我爸。我说话有没有分量,这要看我爸的表态。我爸要是支持我,我的意见那就是一个支脉的意见。我爸要是不支持我,那我就成了放屁的。
我爸这两年也隐约知道,我在离家出走的那六年里,学了很多东西。人情来往,圆滑世故我估计没我爸行,但是真的处理事情的话,我不会比我爸差。
我爸这正犹豫着呢。那小平头就吼着:“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一边去。有你这么当道师的吗?在坟头下金坛的时候,说这话,找打是吧。”
这个小平头今天一整天感觉都挺爆的。我也懒得跟他说,在刚才我扒拉的那坑底泥里,抓了一把,直接搓到他手上。他看着我的动作,急着想要退后,我的手带着泥,擦到他的手背。
“你他的干嘛?!”他吼出脏话来,二爷也急着挡在了我们两面前。
我甩甩手上的泥,用之前的矿泉水冲了手,一边冲,一边说:“你仔细看看那泥,还觉得我是不会说话吗?看不懂的话,让别人帮你看看。这里站着的老道师,就两三个呢。”
二爷和我爸终于重视了这件事,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又拉着他在阳光下,逆着阳光看,顺着阳光看,之后二爷和我爸就在那嘀嘀咕咕好一阵。二爷拍板了:“把老祖宗的金坛,先放在我们家菜地边那棵大龙眼树下。收拾东西,回去吃饭。”
小平头惊讶地喊着:“二爷,就这么信他的话了。”
二爷点上了烟,低声说着:“看看你手里泥的痕迹。血色!”
小平头一慌,马上冲过去抢着矿泉水来洗手。还让那小老弟帮忙倒水,他那架势,恨不得把手皮都撕下来。
我凑近熟悉的七爷,问着:“他谁啊?”
七爷对我笑了笑,那笑里透着一股得意劲。我们这支脉虽然说是从他们这边分过去的,但是这么多年了,要是我能在这件事上出了头,他作为那支脉的老人家,他脸上也有光。“他啊,跟你一样,是这边是继承人。不过他在明南市里找了个工作,在那娶妻生子买房子了。也不住六合村。”
“他不干道师也能当继承人?”
“金子不也一样不干道师。零子,你年纪轻轻的,不能这么迂腐。我们家啊,能人丁兴旺,有人才出人头地,兄弟间相互拉扯帮忙。这就足够了。都去当道师?一个个跟你们家一样,一年到头没多少钱。怎么建房子,怎么讨老婆?”
我就不该问!东西整理好了,二爷分配了回程挑担的人。老祖夫妇的金坛也安排了四个中年男人抬着,再找了两个年轻子孙打黑伞。二爷跟着去,吩咐我们都不用过去了,直接回去,该吃饭的吃饭。
金坛放在树下,树洞里,山洞里的情况,我记得我小时候的经常见到。但是长大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了。主要是现在人太在乎了,出门看到金坛,能马上去村委投诉。以前的人就没这么讲究。没找到合适的宝地,没遇到合适的日子,都可以这么先放着。一般时间也不长。短的几天,长的一年。放个两三年的,那家人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这放树下,还一大群人过去,那就是找人家骂,所以就那么几个叔叔伯伯的去,我们赶紧回家吃饭吧。
回到那祠堂,后面院子,前面村道边上,都摆了桌。忙活着酒席的人,看到我们这早回来都挺意外的。这洗手水还没准备好呢,小平头招呼着一个十岁的小男生,去打了水,放了柚子叶,大家才依次洗手,洗柚子叶水,该帮忙做菜的做菜去,我和我爸就在那祠堂里等着吃饭。
吃过饭,按计划,我们应该回去了。但是七爷和我爸没一点要走的意思。甚至以往总喜欢喝得醉醺醺的我爸,这次却难得的只喝了半碗酒,就跟几个老头坐在门口,等二爷他们回来了。
天色将晚,二爷他那桌才回来。我爸拍拍我,低声说着:“进去开会了。”我知道这句话是得到了我爸的认可了,他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到,接下来我说的话,都将代表我们那支脉的意见。
开会的地点,就在祠堂正厅,二爷给祖宗香火堂上了香,用老人家特有的那种絮絮喃喃的语调说了今天这件事。那种语调就跟自言自语一个样,没有一点语调起伏,声音也很小。我估计,祖宗要是真在那站着,还要问一句,说什么呢?没听清!
二爷说了足足十分钟,才重新面向我们,说道:“今天这事,大家说说看,接下来怎么办?”
小平头瞪向我,没说话。他不用做道师,这时候也没他说话的份了。
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二爷点名了:“七爷,你说说看。”
七爷啪嗒啪嗒抽着烟,五秒钟后,抬头看向我:“零子,你说说看。”
被点名了!我双手往裤子口袋一插,说道:“另外找宝地吧。或者,就不找什么宝地了。现在能找宝地买宝地的,都是那种有钱人。我们这样的人家,实际点。把村里所有祖宗的坟都迁到一块去,挤就挤点,反正都是一大家子。以后我们这些晚辈,清明扫墓也不用这么累。要不,就山里那几个老坟头,说句实话,让我自己去找,我都不一定还能找到。再过几年,你们几个爷爷辈的都老了,清明都我们这辈组织了,这坟头都找不到,算什么事。还不如就趁这这次,做好规划,陆续迁过来。明年清明,做一次全族大祭祀。”
我说的这番话,跟老派的观念并不符合。但是却是时代的方向。别说,一直瞪我的小平头,是第一个对我的话发表意见的。他说着:“他说得对!山里那几个坟头,太远了。”
另一个年轻人也说道:“去年,我们那组去山里扫墓的。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去了老远了,车子还开不进去,孩子们走不动了,就只能放他们在山脚玩。三丫头还掉水里,差点被淹死呢。放一起也好。就放六合岭那坡地上,摩托车能开到坟边,拉东西也方便。”
一个老头,具体什么辈分我也不清楚,他一巴掌拍在供桌上:“不讲风水,把坟头挤一起,成何体统!那个,那个,”他指着我,二爷就在一旁轻声说着:“叫零子。”“零子,亏你还是跟着你爸当道师的。”
我缩缩脖子,眼神却没有任何回避,就这么看着他:“几个死了一千年的祖宗,还让我们每年开车、爬山、挑担去看他们。要是真是祖宗为了子孙好,迁一起怎么了!你讲风水,知道那些香港大富商来我们这找宝地,竖葬活人,还是用哨子棺,只为子孙能赚钱的事吗?那是你想要的风水吗?”
竖葬活人,哨子棺。这个是我爷爷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讲过的一件事。这件事就在我们明南永南境内。那时候算是震惊了我们这一片的老百姓。我肯定那老头知道我要说的意思。
那年,国家打击丧葬恶俗。我们道师没有受什么影响,毕竟我们做是都是风俗上的事,是对亡者的怀念。真正打击的是我们这边的活人墓。据说,我们这边是大风水上的龙尾巴位置。就有很多香港台湾的富商,或者某些特殊的人,这里不好明说,就在我们这找宝地,想利用风水,旺事业,旺家族。为了占了风水气运,人没死,也建一个活人墓。那活人墓,修得半个山头的都有。
以前我也好奇,人家把墓修这么远,清明扫墓的时候,来回跑不辛苦。结果,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这个问题,人家根本不在乎。
打击丧葬恶俗,就是要找出这些活人墓,或者不是本地的墓,联系相关人员,都迁走。不迁走的,时间到了,殡仪馆来处理。所属的村屯,就联系机械,直接还原土地,种上树木。就算土地不合适种树,那也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墓。
那年,有个找不到后人的墓,被殡仪馆的人挖开了。他们挖出来的,竟然是写着繁琐俘虏的棺材头。是竖葬棺!当年处理的道师,想了很多办法才把棺材完整的吊上来。那棺材底有个洞。谁家棺材还漏风的!他们家的还特意钻了个洞!爷爷说那叫哨子棺,竖葬哨子棺,地气从尸体脚下进入棺材。这是用宝地气运,催死者三代子孙财运的局。这种做法,一般五年内,就能问鼎高层。要达到这个效果,有很多条件。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活人封棺!扒光了衣服,直接封棺。这个活人还必须是血脉至亲。
谁家孙子为了能五年内问鼎高层,把自己亲爷爷扒光了封棺材里竖葬?
他们要讲究风水,那我可以跟他们讲究更多的东西。我的这些话,让那老头闭嘴了,他只是狠狠瞪了我爸一眼,没在说什么。
小平头也接着说道:“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祖坟全都迁在一起,做清明的时候,大家都轻松。这样祖坟一起搞统一的修葺,看着也大气。”
也有人说着:“就是啊,祖宗还能凑在一起聊天打麻将。他们也开心吧。谁愿意孤零零的在山顶上吹冷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