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从盛国到景国的路途遥远,就是快马加鞭也得走半月。
在赵炜尘的带领下,我们硬是在第八日就赶到了景国和盛国的交界处。
雾山。
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烟雾缭绕的雾山,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失去的记忆一下涌上了心头。
我本名叫瑾禾,是景国的前朝公主,我的父王荒淫无道,整日流连于后宫,沉迷美色。
不顾国家大事,使得外戚专政,民怨沸腾。
大将军冯驷在二皇叔杨阔的帮助下起兵造反,并答应拥杨阔为帝。
杀了父王之后,冯驷当场撕毁盟约,自己当了皇帝,并下令追捕逃跑的二叔杨阔。
我记得那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我依旧一个人在假山后面练习蛊术。
二皇叔杨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要带我离开皇宫,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我出生之时母妃就死了,据说我出生时也没有哭,蛊师说我是克星,是景国未来之害。
母妃生前很受父王宠爱,是以父王并没有立刻处死我,只是让我自生自灭。
是二皇叔杨阔收买宫人,给我吃食,并且每次进宫都会偷偷来看我。
那天他说要带我离开皇宫,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很早就有了夺取王位的打算,即使冯驷不起兵,他也打算推翻父王自己称帝。
他把我带出皇宫后,自幼习蛊的我利用蛊术帮他逃过了冯驷的追捕。
我们一路逃到了雾山,雾山地形复杂,且常年烟雾缭绕,据说进去的人从来都没有出来过。
我天生就对方向很敏感。
从那以后,我和杨阔为数不多的部下就在雾山扎根了下来。
有雾山这个天然的保护屏障,我们开始无所顾虑的修养生息。
过了不到半年,杨阔开始在雾山附近抓人,并要求我用自己的血为他练兵蛊。
当时的我仅有七岁,对很多事还都是懵懵懂懂的。
杨阔抓来的那些人都是附近无辜的村民,他们一旦变成蛊人,就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我不是没有拒绝过,但杨阔告诉我,等他做了皇帝,会把那些人妥善安置好的,而且会给他们的儿女更好的生活。
“我们谈谈。”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赵炜尘双眼血红,锋利如刀。和我初入赵家时那个拉着我喝酒的赵炜尘判若两人。
这是从苍山出来,他首次和我说话。
我带着他在一处湖边坐下,湖面上微波粼粼,傍晚的霞光洒在湖面上,多了几分神秘。
“这方圆百里无人居住,你可还满意。”赵炜尘眼中尽是讽刺。
我扔石子的手微微顿了顿:“赵炜尘,当初我为杨阔练兵蛊,也并非我所愿,七岁的我除了杨阔根本没有人可以依靠。”
我冷眼看着他:“你从小养尊处优,根本不会了解我生存的艰难。”
这是我和赵炜尘第一次面对面的坦诚相待,当初答应张妈妈到赵家为妾,原是为了寻找家主的死因。
如今家主的仇已报,和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不是你视人命为草芥的理由。”他眸光微转异常冷厉。
“视人命为草芥的是你父亲赵善,不是我。”我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你胡说,我爹爱民如子,怎么会做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爱民如子?”我大笑出声。
十一
“如果你真觉得赵善爱民如子,当初就不会去玉春楼。”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神:“从王家到玉春楼,都是你一手策划好的?”
“你错了,这一切都是你爹赵善安排好的,他等着我往里跳,我只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而已。”
当初大夫人将我关进柴房的时候,我就知道家主的死肯定跟她有关,所以我没有逃。
我望着眼前波光凌凌的水面。
在景国的七年,如果没有蛊傍身,仅凭杨阔的帮助,我可能早就死了。
跟在杨阔身边的那几年,他无时无刻都在告诉我,要尽快练成兵蛊,然后杀进景国皇宫报仇。
在他身边,我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再后来,我开始盘算着离开杨阔,我是不幸的,可我不想让更多的人跟我一样不幸。
在苍山失去记忆后,王芝找到我,教我读书写字,告诉我做人的道理。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王芝和杨阔是一伙的,为什么在找到我之后不把我直接交给杨阔。
直到那天在地下室看到赵善和大夫人我才明白,王芝从一开始就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在他的心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
他教我那么多,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我能除掉杨阔。
“你当初……”
赵炜尘刚想说话,远处林子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笛声,并伴随着一股股浓烟朝我们这边飘来。
我心下一惊,这是杨家军发现敌情的示警。
“快把这个服下。”我抓起旁边一株黄花草递给他,“这种草在雾山很多,赶紧让你的人都服下。”
赵炜尘没动,只是挑眉看着我。
“你现在别无选择,我想你之前派去林子里的人都没有出来吧。”
“你怎么知道?”他默认了。
“如果不想你的人今天都死在这里,就按我说的做。”
林子里传出来的笛声和浓烟虽然不能致死,却也能让入侵之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陷入昏迷,最后都会成为兵蛊。
赵炜尘虽然将杨家军赶回了雾山,可如果没有人带路,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他打了胜仗却还留在家里的原因,在地下室我听到赵善说,盛国国君给赵炜尘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杀不了杨阔,就诛了赵家的九族。
赵家只有赵善一人该死,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我们在戌时到达了杨家军营地附近,每天这个时候杨阔都会去巡视兵蛊。
“你们在这守着,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我刚要走,赵炜尘抓住我的衣角,“我跟你一块去。”他眼神坚定。
“不怕变成兵蛊,随你便。”我丢下一句。
他跟身后领头的嘱咐了一番,便跟着我化装成兵蛊混进了兵蛊营。
我们刚进去,就看到杨阔往这边走来。
三年多不见他,他已经两鬓斑白,似乎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唇下的痦子显得愈发狰狞起来。
“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他问身边的侍从。
“他们还没……没回来。”侍从支支吾吾。
“什么?”杨阔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吩咐下去,明天丑时就动手。”说完大步朝前走去。
十二
此时,我看到赵炜尘抓紧腰测的佩剑,想要上前去。
我拽住他的胳膊,并用眼神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刚退回去,赵炜尘就怒气冲冲的用剑指着我:“刚刚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在保护他。”他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你是眼瞎吗?刚才杨阔周围那么多暗卫,你看不到?”我觉得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刚才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他的剑还没出鞘,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闻言他情绪稍缓和了些:“我们这趟不是白去了。”
我现在真的很怀疑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把杨阔赶进雾山的。
“子时是杨家军交接的时间,我们趁乱混进去,只要杀了母蛊,其余那些兵蛊就是一盘散沙。”
“母蛊?”赵炜尘挑眉,“兵蛊是你练出来的,母蛊不应该是你吗?”
听到他这么说,我转过身有一瞬的愣神:“母蛊是用我的血练出来的,我们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你看着办。”
我闭上眼,再过两个时辰,一切就都结束了。
子时我们在兵蛊营的地下室找到了母蛊,她双眼赤红,目光呆滞,脸色铁青。
意外的是,杨阔也在,而且他好像就是在等我们来。
“瑾禾,我终于等到你了。”他还和以前一样,满脸堆着笑,语气和蔼可亲的瘆人。
“二叔,好久不见。”我淡淡看向他,“你还是投降吧,今天你是逃不掉的。”
“投降?”杨阔像疯子一样摊手大笑起来,他一把拉过那个母蛊,“瑾禾,你难道忘了她当初是怎么用毒针折磨你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当初是你让我的血养她,让我和她成为一体。”我咬牙道。
“你还知道你们是一体的,听说你给赵善的儿子当了小妾?”杨阔打量着我旁边的赵炜尘,“你可是我们景国的公主,难道就甘心给人家当一辈子的小妾?”
赵炜尘听到杨阔的话,猛地转头看向我:“你是景国的公主?”
“小子,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被这个丫头骗了。”杨阔似乎很高兴,“你觉得景国的公主会帮你们盛国打天下吗?”
我知道杨阔这是在离间我跟赵炜尘的关系,好让他有可趁之机。
“杨阔,不管你今天说什么,你都是逃不掉的。”我暗暗把手伸进袖口。
“瑾禾,你别忘了,杀了母蛊,你也活不了。”杨阔见我软硬不吃,拉过母蛊挡在他胸前。
“赵炜尘,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在我冲出去前,我看到赵炜尘摇着头想要拉住我的手。
可这就是我的宿命,即使不杀母蛊,我也活不了几年了,用自己的血练兵蛊本就是违背天意的事。
灭蛊钉穿透母蛊和杨阔的胸膛,钉在了杨阔身后的墙壁上。
杨阔在倒地的一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他到死也想不到当初对他唯命是从的小瑾禾会亲自杀了他。
“王亦竹,你的罪还没赎清,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个人在后面抱住了我,絮絮叨叨在说话:“好吵……”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豆大的泪珠从赵炜尘脸上滚下来,落到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我笑了:“赵炜尘,你……别哭,丑死了。”
我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其实……在玉春楼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挺好看的。”
我感觉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赵炜尘,我真的很累。我想休息了。
我看到家主笑着在向我伸手,他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