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路往南,渐渐离闹市越来越远。牧雪落一路上都在温言安慰小中,好在小中当真听话懂事,并不哭闹。
他们时歇时走,并不强求她们二人持续赶路。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离开官道,向一处密林拐了进去。
这一路上,矮个子男人总有些不安,几次想说话都被他哥哥的眼神*了回去。一进密林,他总算忍不住,张口说道:“咱们答应要出息,要赚钱,可我没想要干这些事啊,哥。”他哀求着,却不敢看他哥哥的双眼。
高个儿男人的眼中浮现痛苦之色,但瞬间被他甩开。他不理睬弟弟,伸手掀开牧雪落额前的碎发。之前牧雪落顶着一头乱发,看不到面貌。待他彻底看清牧雪落的容颜时,不禁愣住了神。半晌后突然咧嘴笑了,连唤:“二子,二子,你来看她。”
矮个子闻言走前几步,也往牧雪落脸上看去。瞬间呆愣当场,半天才回头看他哥哥,说:“这姑娘恁地好看。”
“咱们把她给赵发,肯定能换得许多银子,到时候我们就回家。再也不干了,好不好?”高个儿男人还是第一次喜笑颜开。
“好,哥!”矮个儿男人明显极开怀,眼睛发亮盯着牧雪落,似乎通过她看向充满希望的明天。之前他不知因为愧疚还是胆怯,总想半途而废,这下倒是突破了。不过他虽答得响亮,仍却旧不敢直视牧雪落和小中两人,牧雪落只是静静听他们的对话,心中谋划着怎么脱身。自己现在双手被缚,体力又弱,真的没有把握救出小中。要不等等,看看这两兄弟今晚会把自己放到哪儿,到时候见机行事。
他们提到的那个“赵发”,估计就是专业的人贩子了,真看不出他们兄弟两人还有固定的买主。
又走了一会儿才出林子,几人走上土路。这次没多久就来到一处村落,他们进了村外废弃的山神庙。
高个儿走到神像后面猫腰摸了摸,寻出两个包袱,看来是他们兄弟两个藏到这里的。他拿出吃的和水,咬了一口干饼,其余交给他弟弟。边嚼边说:“我去那边问问,你先看着她们。”
“好”矮个子答道。他把牧雪落和小中全都捆好,才伸手接过包袱。
高个儿说完就准备离开,他刚要迈出山神庙,突然回过头,紧皱着眉头嘱咐:“二子,我们家就靠这个女人,你可千万要看好。”
“我知道了,哥你去吧。”叫二子的男人也咬了一口干饼,回答道。
“好”高个儿点头,眼中仍有担忧,扫了牧雪落一眼,最后说了句:“也给她们吃点东西,我这就走了。”说完转身出门。
二子背对着牧雪落二人,吃着饼。他吃得极慢,似乎每一口都要嚼得细细的,那样便能消磨掉和这两人共处的时间。
许久,一块干饼吃完了,他仍旧僵着身子不回头。
整个山神庙一片静谧,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牧雪落觉得这是个机会,开口道:“大哥,给小中喝口水吧。外面太阳大,走了这么久,孩子一定渴了。”
二子连忙回头,看小中的嘴唇确实干干的,便把水壶取出,往她嘴里喂水。
小中喝了水,抿了抿嘴唇看向牧雪落,嫩生生地说道:“小姨也渴,小姨也喝。”
牧雪落一愣。她当真没想到小中这个时候还关心着自己。她温柔地看向小中,点头对她安慰地笑。心里打定主意,小姨一定会护你安全。
这时,水壶已经犹犹豫豫地被递到她嘴边。
牧雪落抬眼,对着二子轻轻一笑,柔声说道:“谢谢你了。”
二子果然红了脸,不敢再看她。
牧雪落喝完水问道:“刚刚你哥哥说过,我可以换来许多银子,是不是。”
“……嗯……是……”二子收好水壶,支吾着答。哥哥不在,他一个人面对她们一大一小,只觉得全身不舒服。
“那么”牧雪落轻柔地说。说完着两个字,故意停顿下来。
果然,二子抬起头望过来。只是,眼神一碰到牧雪落的脸就又低了下去,脸更红了。
“那么,可以把我的这个外甥女儿放了吗?”牧雪落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地不坏,我身上这些银两送给你,你把她送回我们来时的那条街,想必你哥哥回来也不会怪你的。对不对?”
二子闻言猛地抬起头,他看到的是牧雪落满是希冀的双眼,荧荧相望。他慌忙别过头,又看向那小孩儿,见她大睁着双眼盯着自己,眼睛毫无杂质。他整个身子忽地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做的事情大错特错,简直伤天害理。
“我……我……”二子热血上涌,脸腾地红起来,起身去解小中的绳子,一边动作一边对牧雪落说:“我……我放了你们,你们快走……我哥他马上就能回来。”
牧雪落心中狂喜,总算能得脱身。对待良善未泯之人,果然要以善举循循善诱,而不是苦苦哀求。她对着小中眨了眨眼,用口型说道“谢谢”,随后朝二子努努嘴。
小中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脆生生地说道:“大叔,你真好。谢谢大叔。”
二子原本有些慌乱,解绳结的手哆哆嗦嗦。这时听到小中童音感谢,心中顿时热乎乎地,再不迟疑,三两下把绳子解开,回身来解牧雪落的绳子。
牧雪落被捆得很紧,许多圈绳结相互缠绕,急得二子满头大汗。
牧雪落担心二子的哥哥即将回来,急急说道:“先解脚上的。”其他可以路上解。
二子一听,马上放下手中正解的结,先去解她脚上的绳子。
“一会儿你哥哥回来,你只说我挣脱了手上绳子,把你打晕了。你的恩情,我必不会忘。”牧雪落安慰着。她看着二子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又感激又担忧。她们两个逃脱,一定会连累他……
不过,眼下想不了这么多,能把小中救出去已经谢天谢地了。
突然,庙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的声音。
“完了,我哥回来了。”二子脸“唰”地白了。
牧雪落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刚刚明明已经有了希望,为何没有当机立断让他带着小中先走?反而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寻到机会脱身的呀!真是糊涂。
懊悔无用!牧雪落迅速决断,立即对二子小声说:“二子。我们不会连累你,你就说小孩要方便所以你把她的绳子解开了。你千万不要惊慌,我们绝不会说出去。还有,”牧雪落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不怪你,你没有错,你是个好人。”
二子闻言立时一愣,面上渐渐有了血色。脸上不再只是惶恐,多了些不解,多了些复杂。
“二子”高个儿男人很快走进庙里,一打眼就看到他兄弟的手放在牧雪落的脚上。他眼神一厉,猛瞪过去,怒指二子喝道:“你!你个没出息的!”你竟然真要放人?
多少的气怒含在一个眼神里,把二子吓得身体僵住。
“不要碰我。”牧雪落一转眼就明白了他是如何想的。既然他希望他们兄弟都能硬气,何必逆了他的心意,惹二子被骂。于是她假装愤怒地往后挪动身子,还在二子的手上踢了一脚。
“哎呦”另外一个人声传来,“这姑娘性子倒合我的口味!不知道到底有多美,让二子都忍不住下手?要不我留下自己用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粗厚,语气甚为猥琐。
话音刚止,就见一个黄衣男人走进庙中,他大约四十年岁,一身短打,不看他那凶神恶煞的脸的话,身材算好。
高个儿男人看到牧雪落的反应,眼里顿时柔了下来,有些安慰地看了他弟弟一眼,原来自己错怪他了。
二子皱着眉,神色复杂,别过头不再看他们。
高个儿男人哪有时间再去顾及他,两步走到牧雪落身前,伸手将她的头发尽数抚向脑后,露出精致的面容。
牧雪落嫌恶地挣扎了一下,奈何被他抓着头发,根本挣脱不得。
黄衣人一见之下,两眼发直,半天没说出话来。
“咳咳咳”高个儿男人干咳了两声,说道:“赵发,你看看吧。”
原来此人就是赵发,自己就是要卖给这人!牧雪落斜过眼看向那黄衣男人。他的眼中全是惊艳,身子愣在当场。
高个儿男人无法,只好将牧雪落的头发放下,遮住脸颊。
赵发瞬间回神,伸着手往前够着,想把他和美人之间的阻隔扯开。手却被高个儿男人拦住了。
“你出价吧。”高个儿男人放开他的手,马上说道。
赵发一顿,站直身子,偷眼看向牧雪落和高个儿男人。他思索良久,说道:“三十两。”
二子猛地回头,目光凝住,看着自己的哥哥。
高个儿男人皱眉,坚定地摇头。
“四十两!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赵发又打量了一遍牧雪落。
“不行。”高个儿男人回答得果断,说完也向牧雪落看去。
牧雪落眼观鼻鼻观心,她现在全然是砧板上的肉,在这儿称斤买卖呢。
赵发瞪眼,提高音量,言语间带了怒气:“村东丁大,我可是看在你们兄弟的面上!五十两!再多也没有了!”说完他偷眼去看那丁大的神色,却发现他依然不为所动。
赵发冷哼一声,背过身就要往出走。
但他还没迈出山神庙,就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丁大,你说吧,你要多少。”
丁大紧攥着的手总算舒展开来,答道:“我们兄弟送她去你‘那里’。你出手时,我要八成!”
“你好大的胃口。”赵发挑眉,他真没想到这丁大看上去沉默老实,心里却这么有主意。
丁大又将牧雪落的碎发抚到脑后,不再说话。
赵发咬了咬牙,说道“七成。”
“好。”
于是,一行人再次上路,这次不再是四人,而是五人。这个赵发一路上不停地打量牧雪落,越看越满意,觉得自己这次定是要财路大开了。得了这么一个尤物,哪怕是三成也已足够。当然,最好到时候能少给那两个小子点钱。
几人出了村子,赵发取出两条布带,将牧雪落和小中的双眼都蒙上。
小中被蒙了眼,十分害怕。牧雪落便央求让小中贴着她走,能让小中不哭闹。她的要求马上被赵发应允。
贴着小中瘦小的身子,牧雪落眼前一片漆黑。但凭着她常年地上地下的经验,黑暗根本模糊不了她的感官,路线图清晰地显现在她头脑中。
走了小半日,几人开始爬山。夕阳西下,小山坡上绿油油的植物映着斜晖,缓缓摇摆。
又走了许久,牧雪落感觉到他们在半山腰拐向东方。没走几步远,他们跨过一道门,进了室内。这时,黑布被去掉,眼前的景象简直让她难以相信。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重新回去了天牢。
只见整个大屋子全都被一个个木质栏杆分隔而开,这些栏杆若是铁质,就与天牢一般无二。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件囚室都有人,几乎都是女人和小孩。
他们这哪是人贩子?简直是犯罪集团!
耳边偶尔听到哽咽抽泣之声,声音微弱,丝毫不响亮。
牧雪落心中凉得透透的,自己真是刚出狼窝,又进虎口。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小中,她必须护她周全,全力应付。
赵发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人过来打开其中一间监狱的门。那人给她们两个解开绳索后把她们推了进去。木门重新落锁。
牧雪落抱住小中轻轻抚慰,眼睛偷偷扫向那把锁子,“一”字孔锁!她的心跳了跳,面上不动声色。
丁大和二子都往牧雪落看来。丁大的眼里全是兴奋,二子却神情复杂。
“咱们运气好,这一次就能回去重新买田地盖房子了!咱兄弟就能重新做好人了。”丁大说着。
二子怏怏的,张嘴重复道:“做好人?重新做好人?”他抬起眼看向牢中的牧雪落。两人目光相触,牧雪落轻轻点头。虽然无言无语,却似交谈了一番。
“走吧!”赵发催促。
丁家兄弟走到他身边后,赵发又说道:“等有了买主,我会给她好好打扮一番,到时候一定不会少了你们银子。咱当兄弟的,够义气吧!”说完两只胳膊一手一个揽住他们兄弟,走出囚房。
他们离开没多久,就有一个短打的瘦弱男人进来,径直来到牧雪落她们那间牢房。他往里面打量了一会,才递上两碗米饭儿。牧雪落知道这算是附带的服务……于是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接过饭碗的一瞬,她发现旁边牢室的两位妇人神色奇特,她便留了心,说道:“大哥,我家外甥女受了惊吓,不爱吃饭,能否劳烦您过一会再来取碗?”说完对那男子笑了笑。
那男人被她的笑晃了眼,点着头走了出去。
送饭的人走出牢房,马上传来大门落锁的声音。牧雪落将两碗米饭放到地上,轻轻对小中说道:“先别吃,等小姨一会儿。”
小中的脸煞白,听话地使劲儿点头,拉扯着牧雪落的衣衫不松手。一路上,牧雪落这件“灰色”医女袍已经被她抓得皱皱巴巴了。
牧雪落她们这间牢房里已经有了两人,也是一大一小。小孩儿年龄和小中相仿,畏缩在青色布衣的妇人怀里,眼睛半闭,但能看得出满是惧意。
妇人倚着墙角昏睡,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牧雪落两人进入。她虽在睡觉,双手却紧紧箍着怀中的小女孩儿。
牧雪落稍做打量后,想了想,走到木栅栏边,对隔壁的两位妇人问道:“两位姐姐也是落难于此?”之前就是这两人看着饭碗面露异色。
两人都是布衣荆钗,少妇模样,倚在栅栏旁。听到牧雪落问话,其中身穿蓝色布衣的妇人答道:“姑娘,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你刚刚说这是你外甥女,可是真的?”说着,她看向小中,小中往后缩了缩。
牧雪落点头,说道:“如果只是我自己被抓来也好,偏偏小中也要受这一遭罪。”
“这一遭?姑娘,你不知道吧。我们是要被卖出去的,做的营生不用想也知道。”她说到这儿,语气愤怒又悲哀,“她们这些小孩儿,更是一辈子都没了指望,怎么能说是一遭?唉……”
“姐姐听到过什么?他们在这牢里说过这些?”牧雪落忙问。
那妇人想到痛心之事,不自觉地红了眼,答道:“他们时不时地送进来人,带走人……那些混账话我们一点儿都没少听!我被关得久了,早就不再哭闹,早就认命了。”
“你们被关了多久了?”牧雪落问道。
“二十八天。”那妇人答得斩钉截铁,看向大门旁边那唯一的高窗,“我日日看着外面,数着日子。每天都咒他们自己打起来,全都死光!”
“这么久?难道官府不会察觉到?”牧雪落惊讶。这大牢房里,起码得有三、四十人,难道府衙不会发现人口失踪?
“久?”那妇人苦笑,指着对面牢房说道:“你看那个姑娘,我来时她就在了,那时我寻死觅活不吃饭,就是她劝我,活得一天是一天。所以现在我明知那饭里有药,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药?什么药?”牧雪落连忙问出。
“你看这满屋子好几十的女人小孩儿,没有几个哭闹撒泼的,连大声叫骂的人都没有,还不是因为每天的饭和水。”她面上恨恨的,“他们这些天杀的,把饭混了药给我们吃,好让我们没有力气,只能每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他们有多少人?”牧雪落皱着眉把饭倒入茅草中,眼睛看向牢房的锁。
进来的时候她打量过,锁是“一”字孔锁。感谢老天,她只会开这种最简单的锁。那么只要再摸清这伙人的人数,何时看守松懈,就有机会逃出去。
她的队伍里有个最擅长开古锁的兄弟。牧雪落曾经想学,那人根本不藏私,什么迷锁、底开锁、暗门锁……连首饰锁和刑具锁都教了,但牧雪落半个也没学会,最后只精通了最简单的“一”字孔锁。
当时那位兄弟还说这“一”字孔锁是黎庶百姓的专用,学来一点用都没有,哪会有什么古冢里有这种锁。没想到这下能救命了。
“我不知道,我被蒙着眼睛进来的,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这样的。”那妇人摇头。
牧雪落有些失望,但她继续问道:“姐姐这些时日,看到过几个人呢?”
那妇人想了好久,答道:“算上刚才跟你一起进来的那几个人,我见过九个人了。那个黄衣服的是老大,我听他们都叫他赵大哥。”
牧雪落皱眉,人有点多啊。进过牢里的就已经九个了,外面一定更多。她看了看牢室的那扇大门,要想从那儿逃出去,恐怕很难。
“姑娘,你问他们有多少人,你是想……?”妇人皱了脸,劝道:“我劝你也早点认命吧。他们每隔一会,都会有人来巡查,要是抓住你不老实,你可就遭殃了!”
她旁边的另一个妇人突然接话,她声音略微尖利,说道:“三天前那个牢房锁没落好,那新来的丫头等到夜深了出了牢房,还没等爬那个窗户,就被人逮个正着……”
“她人呢?”牧雪落看向她指的牢房,里面只有一个小孩,大约六、七岁,穿的衣服还不错,缩在地上。一点也不像她们说的这人。
“人被拖走了,还在门外……在门外……”之前那个蓝衣妇人答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两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有畏惧之色,双双低下头。
牧雪落转过头看向大门旁的那个窗户。那扇窗确实很大,窗上的栏杆间距不大不小,身材较小的人应该能穿过去。但窗子太高了,正常是没法够得到的。
不过,这点高度当然奈何不了牧雪落。那些玩跑酷的人都能轻易上得去,更何况牧雪落这种转业人士。她把那扇窗子所在的墙面好好打量一遍,看好着力点和所有可利用的支撑点。
只要能够躲开巡查的人,自己就有把握出去!
不过,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小中。她自己可以攀上去,却没法把小中也一起带上去。这也是之前她后悔没先让二子把小中带走的原因。如果只有她自己,总能找到机会脱身,但是带着小中就增加了难度。
于是,如今便有了两大问题:看守的人和小中。
牧雪落摸了摸小中的头,看着她缩在自己身后害怕的样子,有些心疼。软言道:“小中,我们不吃饭了好吗?这饭不干净。”
小中抿住小嘴使劲儿的点头,明明很怕,却硬装出勇敢的样子说道:“小中不怕,小中都听小姨的。小姨放心,小中一点都不怕。”
傻孩子。牧雪落把小中搂进怀里。她缓缓摸着小中的头,想安抚她的情绪。突然,她心中一动,问道:“两位姐姐,若是小孩子撒娇讨要东西,他们会给吗?”
牧雪落想到一招“瞒天过海”,如果用小孩子为理由把看守喊进来提些小要求,他们应该会生气、不耐烦,如此重复几次,他们就会放松警惕,不愿搭理牢内的事了。那时便可设法逃离。
他们防备得如此周全,本就容易麻痹大意。人们对于习以为常的事,最容易失去警戒。一旦连番请求,他们必定因自己多事而不愿进牢房。秘密计划从来都比较容易潜藏在公开的事里。
话音刚落,两个妇人同时向牧雪落身后看去。
牧雪落顺着视线回头,发现她们看的正是自己牢房里的那个小女孩儿。
抱着小孩儿的妇人似乎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只见她猛地睁开眼,把怀中孩子紧了紧,转向内侧。防备地看了牧雪落她们一眼,转过身去。
牧雪落疑惑地回头看着两名妇人。
嗓子有些尖的妇人小声说道:“给你送饭那人,对这小孩儿特别好。”
牧雪落努力回想给他送饭的男人。那人瘦小,很黑……递给她碗时,似乎确实往她身后看了一会儿。一个人贩子的如此行为,有些反常吧。
她重新看向那一大一小,嘴里问道:“她们是母女?”
“是啊。母女两个都被抓来,家里又没男人,哪儿会有人赎他们出去啊。唉,都是命啊。”蓝衣服的妇人叹道。
“赎出去?”牧雪落惊得合不拢嘴。这到底是人贩子集团还是绑票勒索的犯罪团伙?他们的业务太多了吧!
“哐啷”门锁的声音响起。那黑瘦的汉子重新走了进来。牧雪落连忙把茅草掩了掩,盖住米饭,将空空的饭碗交给那男人,说道:“多谢。”
这一次,她仔细地看了看,那男人果然往她们牢房里多看了几眼,眼中竟有些温柔之色。
男人走后,声音尖尖的那个妇人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些人一听都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听到的,有些小孩儿家里有钱,他们就去送信拿钱赎人。已经有几个小孩被送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赎出去了。”
听到这儿,牧雪落心里反倒安稳许多。如果他们真的做勒索的行当,那就不怕不被查到。就算他们把人蒙着眼带来带去,出去的小孩还是能记得些什么。
当然,他们一定会威胁这些人家不许透露,但难保会有口风流出去。官府里只要不全是酒囊饭袋,就一定有人注意到。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红姐,红姐一定着急死了。她和小中两人双双消失,现在天都快黑了,红姐会不会去报案呢?人贩子们会不会送信给她让她准备银子呢?
不管怎样,自己还是得努力带小中逃出去,出去之后通知官府,让他们来端了这个匪窝。这些人,害人不浅。她把路线记得清楚,带路不成问题。当然,前提是她们能跑出去,不然很有可能在官府找到这里之前,她就得和小中分离,各自被单独卖出去。
“小中,我们休息一会,好不好?”牧雪落对隔壁的两个妇人点头示意后,轻声对小中说。
“好。”小中答,“小姨也休息。”她拉着牧雪落的衣服不松手。
对面的小孩儿扯过头盯着小中,眼珠儿都不错。
牧雪落坐在牢房的稻草上,这里的环境没有天牢好,阴冷之意更甚,弄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太阳下山,牢中渐渐没有了光亮,阴暗下去。
屋里越来越冷,牧雪落感觉到身上一阵虚弱。她抬头看了看小中,问道:“小中有没有不舒服?晚上不吃饭饿不饿。”
“不饿”小中答得干脆。
牧雪落又摸摸她的头,心里想:我都饿得浑身无力,小中还在安慰我。
于是她看向小中的眼神更加赞赏,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懂事。
又过了一会儿,月光从窗子泻进来。牢中更加清冷,似乎墙壁都散发着寒气。
牧雪落打了几个寒战才发现不对劲儿。她两颊发热,头和喉咙都开始疼痛。这根本不是饿得体虚,她这是病了……
她无奈之余,只能摇头苦笑。也难怪,自己在天牢过了一晚,在廷尉寺一晚,现在又被抓到匪窝儿里。若是自己以前的身子自然没问题,可现在这个身子可是虚弱得很啊。
她晃了晃头,不能再等了。再过一会她将会体力降低,无法攀上那扇高窗。
“小中,一会小姨喊人进来,你对他说你想吃点心,好不好?”牧雪落两颊发红,呼吸有些急促。
小中眨着眼睛,连连点头。
牧雪落欣慰地对她笑了笑,站起身子想要叫人。甫一起身,头脑一阵眩晕,她连忙抓住栏杆。等到眼前不再发黑,她又是一阵苦笑。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在打拼着、坚强着。现在病了,仍旧还是要强自抗住。她突然有些想念她的队伍、她的伙伴们。
“姑娘,你不能喊!”隔壁蓝色衣服的妇人听到牧雪落对小中说的话,出声制止。
牧雪落疑惑,问道:“为什么?你们刚才不是说今天看守的那人不凶狠吗?还对这个孩子很好!”她回身看向被妇人紧紧抱住的小孩儿。
“不凶?”蓝衣妇人话中讽刺意味很浓,“他们不凶不就都是人了!他们是人吗?”
“怎么回事?”牧雪落蹙眉,一阵阵的虚弱袭来,她必须尽快。
蓝衣妇人犹自气愤,声音尖尖的妇人接话道:“那人也就对这小英子好点儿,对我们还不是恶言恶语?也不知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上辈子害惨了他们。就是多说几句话都要被鞭打,姑娘,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说着还瞥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孩儿。看来那小孩叫小英子。
“哐啷”铁索声音突然响起,大门敞开,进来两个人。一人身形很胖,满脸横肉。牧雪落看到第二个人时,心中一动。那人竟是二子,路上想要放了她们的二子。
二子一进屋就把目光投向牧雪落所在的牢房,神色复杂不定。
“大叔,我想吃点心。”牧雪落正在思量怎么才能让二子帮忙安抚守夜的人,突然被小中的话吓了一跳。
完了!她怎么就忘了小中一向很听话呢?
那声音清脆,在寂静的牢房中尤显响亮。
话音一落,小中有些畏惧地往牧雪落身边缩了缩。牧雪落哪能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刚被告诫不要招惹看守,自己就往枪口上撞……她连忙去看那肥胖男人的脸色。
肥胖男人两眼直直往小中看来,眼珠儿凶狠地瞪起。他抓紧鞭柄快步走近她们的牢房,“唰”一声鞭子高举,眼看就要抽下。
牧雪落眼疾手快,连忙把小中拉回怀里,身子一转,用后背帮她挡住。牧雪落双眼紧闭等待皮开肉绽。
时间过了好几秒,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牧雪落回过身,发现肥胖男人的鞭子被二子伸手拦了下来。
牧雪落腿上乏力,一软之下坐到了地上。怀里的小中不住颤抖,强憋着没有放声大哭。牧雪落感受着她瑟瑟的小身子和自己越来越虚弱的体力,心中突然有些绝望。有那么一瞬,她也好想哭出来。
她侧着眼看到牢内那对母女。母亲眼睛盯着牢外的两人,神色戒备,双手紧紧拥着怀中的女孩儿,保护意味明显。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任是谁都不可欺负她的女儿。
牧雪落突然有些羡慕那个小英子。如此境遇,如此艰险,她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妈妈,整颗心整个人只为保护她而活。
自己呢?自己只有一个人,挣扎在这陌生的国度。她也好想有人能给她温暖,给她支持和保护啊。
“你真看上这小娘儿了?”肥胖男人收回鞭子,*笑着对二子说。
“我……”二子支吾,眼睛不敢看他,也不敢看牧雪落。
“要不是老大说她动不得,咱几个怎么也得开开荤啊!听说俊得不得了!啧啧啧。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真切。”肥胖男人边说边使劲儿往牢里看,眼睛似乎要钻进栏杆里。
这些话听到牧雪落耳朵里,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动容。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躺在母亲怀里的小英子。
“我们继续吧。”二子低头说道。
肥胖男人斜过眼,一幅“我都懂”的神情看了看二子,走过了牧雪落的牢房,继续向里走去。边走边说:“不打上几顿,她们刚来的都不知道规矩。你看什么?你家要把你赎出去了你就胆儿大了?”他看的正是对面牢里穿得不错的那个女孩儿。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肥胖男人扬了扬鞭子,发现女孩儿躲都不躲,没了兴致,继续往前走。“她家这几天就要送赎金来了,听说她有个姐姐在宫里,有的是钱。”
“还有这个,家里开酒馆的!哈哈,那刘胖子可没想到自己家宝贝儿子被咱抓来了!……”他一路如数家珍,一个个地给二子介绍着。
说了很久,肥胖男子似乎有些累了:“咱去喝口酒,一会再来!兄弟再给你说说,那边还有几个娘儿,没准今天可以……”他搓着双手,对二子挤眉弄眼。
两人再次路过牧雪落的牢房,二子犹豫着往里面看去。只见牢内的美丽女子跌坐地上,侧着头,一动不动,让人看不清神色。他觉得心里揪得慌,不敢停留。
两人出了大门,落好锁,外面隐约传来人声,不再真切。
“小姨,我怕,呜呜……”小中再也忍不住,瘪着嘴哭了出来。
牧雪落怔愣的神情被惊醒,她低下头,怀中的小人儿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厉害却不敢放大声音。她心中猛地一震,是啊。自己怎能放弃?自己身上还有着责任,她还要把小中带出去!
她晃了晃头,想驱散掉倦意和昏沉。
“小中不怕,小姨带你出去!”牧雪落坚定地说。
她起身,走向那对母女。
“姐姐,能不能让小英……”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妇人不客气的打断。
“你别想动我的孩儿!”她说得斩钉截铁,把小英子抱得更紧,向内侧转了转。
牧雪落看她回护的姿态,心中又有些酸涩。但这次她没有任何犹豫,压低声音说道:“大姐,我只求守卫能在外多呆一会儿。我如果能顺利逃出去,必会连夜去官府报案,我认得路线,一定能救你们出来的。”
妇人明显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牧雪落,目瞪口呆。她只觉得那双眼中的请求之意那样诚恳,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相信、愿意答应。但她一想到要让自己的孩儿做事,身子本能地后撤,摆出防备的神色。
就在牧雪落即将失望的时候,妇人突然开了口:“你要让我家小英子做什么。”
牧雪落大喜,连忙说了自己的打算,希望能利用送饭的那个黑瘦男人对小英子的特别对待,让小英子提些要求。这样她既不会被责打,又能让他们觉得心烦,不愿意进来。自己就能趁机逃走。
妇人听后沉吟不语,皱着眉盯视牧雪落。
牧雪落知道她在衡量,也不催促她,只是起身走到牢门处,将发上的小簪子取了下来往锁眼里捅了捅。“咔嚓”一声细细的脆响,锁头应声打开。她回过头看向那妇人。
妇人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儿。良久,她抬起头,对着牧雪落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