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羲看着身畔的女子安然入睡,她身上淡黄色的纱裙,像是朝阳洒落人间,让这整室的黑白有了灵气。
他收回覆在她眼上的手,却突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于是,他又将手放了回去。
他抬头,屋顶垂下的纱帐仍旧迎风飘舞。这一次,却不像以往那般空寂。他垂下眼眸俯看身畔的女子,娥眉婉约、以花为貌。他……做得对吧?要利用她,就必须控制住她的心。
但她为什么总想离开呢?她眼中明明已有情意,为何仍旧想要离开?
靳羲不解。
不过,这并不耽误什么。只要她仍相信她身上那点朱砂是毒药,只有他能解除,就好。
想到这里,靳羲嘴角露出笑意。她,还真是好骗。
他轻轻划动手臂,右手在她脸上掠过,继而是她的肩、左臂、左手,最后拐到她的小腹。
他将手停在她天枢穴的位置,隔着衣物,轻轻点着那颗朱砂痣。
没错,这点朱红印记,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守宫砂。
仙宫中的侍女向来都是由皇宫提供,唯独她,是他亲自选来。就因为有人说此女,生来血温。守宫砂根本经不住她手三阳经络的热力。抚养她的阿嬷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被一医者告知,可点在天枢穴,属寒。
此事原属私密,靳羲本也不知。但他的使命便是找寻到这天地一量劫中的两次异数。他的师承门人,无不为此奉献终生。十年前,他占卜到其中一个异数降临。他马上来到祯国,找寻到穿越而来的女帝。
他告诉女帝他知晓她的身份,但不会拆穿什么,只需要她封他一个仙师称号,让他留在祯国。
那时的女帝年仅十余岁,但靳羲发现她来到陌生的国度后并不惊恐,反而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但她眼底的恨,那么隐忍,却那么深刻。
她不但很喜欢她的新身份,还很怕自己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在听靳羲说到有两个异数时,她疯狂地害怕自己会被迫回去,应了那第二次的异数。于是,她央求靳羲帮她。
靳羲乐得她误会,自己正好可随时在她身边,监视她。毕竟,他的使命便是让她不能反抗气运、扰乱命数。
也就在那年,他占卜到第二个异数,卦象迷蒙,看不真切。而那方位竟然位于花都郊外,直指仙宫。
他这才派人去那一片区域查看有无怪异之人。也就是那时,他发现了这个女子。
他将那时只有几岁的女孩带回,占卜,却发现卦象仍旧袅袅无迹。他的占卜不会错,唯一可能便是她尚未觉醒。那女孩痴痴傻傻,似乎没有灵魂。他就将她一直养在宫外,待她年满十八,才接她进仙宫,将镇魂杖放置在她身周,促其变化。
十年来,祯国国力强盛。但宫中那些欺诈诡谲,右相的滔天权威、女皇眼底的不甘、狠戾、跃跃欲试……靳羲知道,再过几年,她定会因为反抗命运而掀起滔天混乱。
那天,他打算入宫觐见。还没行到皇宫,他突然心有所感。
他心血翻涌,那是祖祖辈辈留下的直觉。他知道,第二个异数也降临了。
他飞速返回仙宫。果然,那痴傻的女子出了事。她今天刚刚进宫就跌下高台。他的一颗心本还有些悬着,直到发现她醒来时那双眸子有了光彩,有了思想……他知道,他真的等到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控制她,让她去制约皇帝。因为预言曾说,两个异数若同世降临,或可互相抑制。希望她能化解皇帝眼中的不甘。若她们安于宿命,那他自会护她们太平,不让她们受到戕害。但若她们顽固,他也只能亲自下手打碎她们的期望……
靳羲突然叹了口气,右手离开牧雪落的小腹。他昨日突发热症,绝不仅仅因为山高寒深,与他早先在溪边的情绪激荡必有关系。
他怎么可以?但一想到她时时刻刻想要离开,他的心就无法如止水。
他的使命就是抓牢她,怎能让她走?哪怕让她陷入情网,也要把她扣在掌心。
但为何,看到她的神采飞扬,他的心竟也不自觉地随着跳动?想起昨夜她满头大汗为他忙前忙后、她那担忧的眼神……不对,他是猎人,怎可与猎物同呼吸?他若沉沦,必定万劫不复。
靳羲定了定神,默默平复心绪。他要做的,是支配她的思想,同时自己----不染纤尘。
纱帐的翻飞渐渐平息,清风消逝,缓缓入夜。
牧雪落一觉醒来,只觉得精神大好,从未有过的好。这一觉睡得香甜安稳,竟是来此之后最舒服的一次。
她张开眼睛,天色已晚,点点星光透过纱帐,流淌在室内。她抬眼,一张白俊的脸出现在眼前。靳羲,淡淡地看向窗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而她,正枕着他的腿,竟已睡过了一个下午。
她连忙坐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我睡了这么久,你这腿都麻了吧。”
靳羲回神,轻笑摇头,回答道:“无妨,你舒服了吗?还怪我拿身份压你吗?”
牧雪落更是不好意思,这哪是他压她啊,分明是她压着人家的腿睡了一下午的觉。连忙说:“仙师别跟我计较,我说的都是无心的话。”
“无心的话?”靳羲咀嚼着这句话,缓缓重复,继而抬眼直视她的双眸,问道:“那你的心呢?在哪?”又是一阵沉音,醇得生出酒香。
牧雪落醺醺然,低了头。
靳羲见此,低低地笑了,没让她瞧见。“我们回去吧。”声音清冷如常,起身抖袍。让牧雪落以为刚刚那一刻的暧昧只是错觉。
见他干脆地起身,牧雪落只好答应了一声,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靳羲迈步,右腿却软了一下,身形踉跄。牧雪落赶快上前搀扶,心中的不解变成了赧然。这人一定是因为腿麻了……
靳羲低眉看了她一眼,由着她搀扶。
两人刚下到四楼,就见苓兰正在那焦急地等着。
她看见牧雪落扶着仙师一起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很好地掩饰了去,急急说道:“宫里派人宣召雪落姐姐,苓兰……苓兰不敢打扰仙师。”
仙师不让她踏足五楼!这摘星楼的清扫都是由仙师自己带来的人打理,连她这个贴身侍女也只去过三层和四层。但眼前的雪落明显刚从五楼下来,是以苓兰心中全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