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号下午七点,芝苓的相关高层陆续到达平潭岛海边的一处酒店,再过三个小时,发布会将在该酒店的会议厅举行。
“非得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吗?我是缺你们这点钱吗,但凡把心多放点到挣钱上,这年报也不至于这么难看。”宋阳一进酒店就骂骂咧咧。
现在的宋阳窝着一肚子的火,上次林朝行会开到一半就不见了踪影,已经让他感觉相当被无视,而今天他到了平潭岛才知道这新版智盔的价格居然又定得如此之低,敢情林朝行那会就是个唬人的大饼,这个定价怎么可能在年底实现利润翻番,宋阳感觉自己像只傻肥羊。
“林朝行,林朝行人呢?”
“董事长在房间呢。”一位高管见状,忙上前悄声提醒。
宋阳哼了一声,转身上了电梯。
屋内的林朝行见到宋阳的到访有些诧异,将其请进屋,亲自倒了一杯咖啡。
“你搁这做慈善呢?要是真不想干,干脆让位好了,回乡下开你的救济棚去。我告诉你,今年年底之前必须要把合同上的分红,一分不落地给我送过来,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辈子都休想再翻身。”宋阳一进门,话语便如连珠炮般爆发。
“我觉得在芝苓前期根基未稳的时候,抢占市场比追求利润更重要。”林朝行看了一眼宋阳,背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都多少年了,你还自称起步阶段?后面的智盔厂商有能追上你一半的体量的吗?就算是个娃,这么久也该断奶了吧。”宋阳越骂越上头,“你再这么玩我,我现在就停了你的资金你信不信,让你光生产不挣钱,你好歹也是浙大毕业,怎么这脑子就跟木头一样,不挣钱你开什么公司!好话说尽你不听......”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在今天吵架。"林朝行的话语未落,仅是轻抬食指做了个简短的手势,宋阳便仿佛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凝固在原地。
“就这样吧。”言罢,林朝行转身缓步迈向窗边。而宋阳,像是个机器人一般,宛如接受了某种指令,机械地转过身,拉开门,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十年前,宋阳因为一次滑翔伞事故,全身瘫痪,他在轮椅上躺了五年,直到林朝行拿着神经假体与脑机接口系统找到了他。
当然,这幅系统同样依托于whisper的处理。
林朝行打开窗户,让海风吹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蓝眼泪,这么快就开始了。”林朝行望着眼前海面的点点蓝光,脸上露出笑容。随着海浪的每一次轻拍,沙滩上洒落了星辰,一抹抹幽蓝的光芒随之闪烁,宛如梦境中的低语。
林朝行第一次见到蓝眼泪是在大三的时候,与郑芝苓来平潭岛的一次旅行。也许是那天的夜晚很凉爽,也许是那天的旅途很顺利,林朝行在第一次见到如此梦幻场景的时候,整个人都沉醉了,他从来都没有如此轻松过,似乎所有的烦恼与忧虑都被这神秘的蓝所净化,这一刻也在他脑海中深深印下。
而往后余生,林朝行也再没有遇到过如此令他舒适的时刻。所以,当林朝行意识到此时正是蓝眼泪的季节,便决定将发布会选在平潭岛,他想在这里见证历史,见证自己梦想的实现。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林朝行心想。
此刻的他,望着海与天的界限模糊在一片柔和的蓝紫色之中,不禁回忆起自己的平生。
林朝行出生在河南的一个乡村,上面有一哥一姐,出生的时候家里还欠着十多万的外债,父母根本舍不得交超生费,所以他一直都是黑户,小的时候,回到家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计划生育的来了。一旦他妈妈说出这句话,林朝行不管是在拉屎还是在吃饭,都必须立刻逃出家门,在外面一直躲到检查员离开,有时候天黑被村子里的狗追都不敢出声。
再大了一些,林朝行去上村里的小学,父母依旧没舍得交学费。很多次刚要开始上课,班主任就过来催交学费,没交学费的他被迫罚站在教室门口,吸着鼻涕听完一整节课。林朝行欠学校的学费欠了四五年,也在教室门口站了四五年,直到快毕业那年,国家开始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学费全免,他才名正言顺地进了课堂。所以,林朝行一直很感激国家,没有当初的减免,就不会有现在的林朝行。
其实一开始,林朝行学习并不好,可是一年级那年所有的学生都拿到了奖状,只有他因为学费的问题不仅没拿到奖状,还被老师白眼,不服输的精神才在他心里扎根。从那以后,他包揽了整个小学及初中的年级第一。
在中考报名的时候,林朝行才知道自己黑户根本没有中考的资格。好在当初的校长到处托着自己的关系,给林朝行上了户口。一来是校长舍不得这么好的苗子,二来这林朝行要真能在中考中一鸣惊人,考个全县第一,不,就算只考全县前十,他这校长的仕途就可以往前跨一大步。
可惜这个时候,他的父母虽然已经还清外债、在武汉还有存款,却依旧不舍得给孩子交超生费,所以林朝行虽然办了户口,但登记的出生年龄却是八九年,比实际年龄大了七岁,仅因为在90年前出生不需要缴费。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这将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还在为自己省下一笔罚款而沾沾自喜。
林朝行高考发挥失常,进入了浙大。大学的几年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因为伙食的改善,他的身高在大一的前两个月窜了五六公分,终于改变了自己之前那一副小孩模样。在大二那年,他认识了郑芝苓,其实一直到如今,林朝行都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地爱郑芝苓,爱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天方夜谭,他至今体会不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只是和郑芝苓在一起让他感觉很放松,所以他愿意与郑芝苓呆在一块儿,什么事都迁就她。
研究生毕业之后,林朝行留校成为了讲师。可他当了讲师才知道,在体制内,年龄是和才华一样重要的资本。因为七岁的年龄差,他的天花板是全组最低、待遇是全组最差,无论他如何的才华横溢都弥补不了这七年的差距。所以,从他正式入职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判了职业生涯的结束,又因为沉默寡言,不受人待见,课题主任毫无顾忌地一直拿他的实验结果发论文。
但好在,他的老丈人一家对他都不错,那时候林朝行研究的是人工智能,却因为时常往返于郑氏集团,从而开始对脑神经科学开始好奇。
深度神经网络与脑神经的联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萌芽。
也是在那里,林朝行第一次参与了抑郁症病人的救治,他了解到那些看似冷漠、抑郁、乃至暴躁的行为背后,实则是心理健康的缺失。只需要一点点电流的调节,病人能够迅速找回内心的平静,展现出温和与友善的一面。
从那以后,林朝行开始止不住地思考,思考人生、社会、乃至生命的本质。
他不禁推测,或许病态的不仅仅是医院里的精神病患,那些外表光鲜的成功人士、政坛忙碌的官员、或是坐拥亿万家财的企业家,内心也可能潜藏着不易察觉的病症,正如亚健康状态,虽不致命却深刻地影响着个人的行为与情感。他开始相信,正是这些心理上的隐患,催生了贪婪、嫉妒与愤恨,最终塑造了当下这个纷扰复杂的社会面貌。
这是一种病,全人类都有病。
再后来,市值200亿的郑氏集团,居然如此玩笑似地被官商勾结而侵吞,四条人命如草芥一般被践踏。让林朝行深切体会到,社会的病态已至膏肓,亟需一场深刻的疗愈。
如今的人类,已手握足以应对粮食短缺、抵御多数自然灾害的科技力量,为什么还生活得这么累?林朝行觉得,根源在于那些社会机体中的“病灶”,它们不断滋生混乱与不平等。
普通民众果真只能困于疲于奔命的劳碌,以此换取生存的空间吗?不,是贪婪之手在无休止地掠夺本属于大众的财富。林朝行计算过,若非资本的无度榨取,世间若能公平以待,凭现有的生产效率,每周最多需要工作两天半就可以养活全人类。是那些人的贪婪催生了巨大的资源浪费,有些资本的疯狂行为就如同给太阳装灯罩一般扭曲和荒谬,劳民伤财,不产生任何社会价值。而那些没那么大权利的中层领导,也都不惜逼迫下属熬几个通宵,只为一份向上汇报的PPT。
他要救这个世界。
所以在郑氏出事之后,他去了国外,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和更好的学术氛围,再加上之前在郑氏的秘密实验,终于他成功地研究出了新一代脑机接口技术。
当然,他在郑氏做的实验,并没有任何人知晓。
林朝行轻缓地啜饮了一口咖啡,视线越过杯沿,落在那银辉倾洒、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月光与海波交织,铺展出一幅幽邃而迷人的夜色画卷。
此刻的他,心中满载梦想成真的笃定。